小桃红

           作者：牛 耕     朗诵：黄小琦

小桃红是我们豫东平原一种常见的野生植物，之所以有这么一个接地气的名字，应该是因为它的叶片像桃树叶、花瓣多为红色的缘故。

村里的女孩子经常用小桃红的花瓣染指甲，所以我们又叫它指甲花。而在学校的课本里，它还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凤仙花。

每年春天，万物复苏。我们在野地里或者邻居家找来几株桃红苗，在自己家院内阳光充足的地方，挖个小坑、栽上幼苗、定期浇水。为了防止鸡、鸭、猪、狗破坏，我们搬来废弃的老砖头，像垒烟筒一样把小桃红围起来，砖块之间留有缝隙，既通风散热，又不影响阳光的照射。

小桃红随风生长，细心观察的话，每天都能看到它们在慢慢生长。尤其是一场夏雨过后，小桃红的枝丫上就缀满了蝴蝶一样单层或多层的红色花朵，在明媚的阳光下含蓄娇羞，在清凉的微风中轻轻摇曳。小桃红的颜色众多，有粉红、玫红、紫红、大红，也有不多见的白色。它们的花期也长，能够一直开到深秋，而爱美的女孩子们就可以尽情地染指甲了。

《广群芳谱》中记载：“女子采红花同白矾捣烂，先以蒜擦指甲，以花傅上叶包裹，次日红鲜可爱，数月不退。”可见用小桃红染指甲的习俗，古来已久。那个时候，我们班里的好多女孩子，都会自己染指甲，方法古老，材料天然。

染指甲的程序并不复杂，先把小桃红的花瓣一片片地摘下来，花瓣的颜色最好是大红或紫红。加上一点白矾或粗盐，在蒜臼子里像捣蒜一样，里面的花瓣慢慢地变成了糊状，捏一小撮放在指甲盖上，用事先挑好的大豆叶把手指头挨个儿包裹起来，再用细线扎绑好。

包红指甲看似简单，其实是个技术活儿，里面藏着许多诀窍。别的不说，挑选出来的豆叶要尽量大，利用豆叶上面细细的绒毛，可以起到固定、粘附作用。涂抹在指甲盖上的花泥一定要适量，涂少了指甲染不红，涂多了就会和手指头一起染红。既不能遗漏指甲盖，也不能染了指头肚。

一蒜臼的小桃红花泥足够染很多红指甲，也吸引着胡同附近的男女伙伴们。看着女孩子们的纤纤玉手，染过指甲以后简直是锦上添花。“娘娘腔”更是不甘落后，不但动员大头、二楞、王富贵我们几个挨个包手指头，索性把自己的脚趾头也包了起来。

棉线的松紧要适度，缠得太紧，手指血液循环不畅，就会憋涨不舒服；棉线缠得松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容易把包裹的豆叶弄掉，前功尽弃，半途而废。

等大家相互包扎好，就举着笨拙的手指，你瞅瞅我的，我摸摸你的，还有人故意把对方包好的豆叶扯掉。一群孩子在胡同里打闹着，嬉笑着，热闹极了。

我们老家有个说法，不管是男孩女孩，染指甲的时候，都不能染食指。不然的话，长大后就会得罪媒人，男孩子找不到媳妇，女孩子找不到婆家。

老家的诸多禁忌，总喜欢拿娶媳妇说事儿，就连染红指甲这样的小事也不例外。虽然这规矩纯属笑谈，但是大家却深信不疑，每次染红指甲的时候，都要有意避开食指。

不省事的二楞使用激将法，当着大家的面故意问“娘娘腔”：“你敢不敢把两个食指都染了？”

“娘娘腔”犹豫了一下，撇着嘴说：“算了吧，俺家就我一个独苗，长大以后还得娶媳妇生娃呢。”

王富贵酸溜溜地说：“真是个媳妇迷，长大了肯定怕媳妇。”

“娘娘腔”翻着白眼说：“吃辣当家，娶了媳妇，我可劲地吃辣椒。”

“拉倒吧，就你这小身板，还想靠吃辣椒当家呢。”大头不失时机地在旁边嘲弄着。

“你真是个媳妇迷，长大以后肯定怕媳妇、没出息……”王富贵也跟着凑热闹，气得“娘腔腔”直跺脚，似乎要哭鼻子了。

二楞连忙又哄“娘腔腔”：“咱俩好，咱俩好，咱俩对钱买块表。你戴戴，我戴戴，你是地主老太太……”

几个人跟着起哄，直到把“娘腔腔”逗得破涕而笑。

由于包指甲的时间通常选在晚上睡觉以前，我们只能把手放平老老实实躺在凉席上，两只手就是不能乱动弹，心里惦记着包红指甲的事儿，夜里就睡不牢稳，往往要醒好几次，每次醒来赶紧摸摸指头上包的豆叶掉了没有。

天亮以后，大家拆掉手指头上的豆叶，只见一个个指甲盖上都魔术般地泛起了一片片红晕，光泽像红玛瑙一样好看，就连指甲周围的皮肤也被染红了。用小桃红染出来的指甲，不像指甲油那样只是染了指甲表面，而是能把颜色浸染到指甲盖里面。所以，小桃红还有一个神奇的名字，叫“透骨草”。

男孩子偶尔用小桃红染一次指甲，也不是啥丢人的事。我们背着书包上学去的路上，兴奋不已地把手伸出来，跟女孩子们炫耀，比谁的指甲染得红艳，比谁的手型好看。一路上争论着，嬉闹着，欢声笑语洒满了乡间的小路。

随着年岁渐长，童年记忆中的小桃红已经随风消逝，那些包红指甲的青涩往事在岁月的流年里渐行渐远。

似乎，我已经忘记了童年的小桃红。

前天午后，我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拿着酒精、指甲刀、消毒液、“亮甲”，埋着头收拾左脚大拇趾上那块顽固不化的“灰指甲”。母亲看到后，笑着埋怨我咋不早说，灰指甲不用恁费事，像小时候染指甲一样，用小桃红包几回，就好了。

第二天，母亲就在院子里种下了六棵小桃红。说是早上去赶集买菜，正好在菜市场遇到，就买下了几棵。等桃红开了花，包在指甲盖上，一定能治好我的灰指甲。

看着年迈的母亲蹲在院子里，悉心地给小桃红浇水，我的心里，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