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定落花深【好事近 李清照】

落花深

文|王臣

好事近

李清照

风定花落深，帘外拥红堆雪。长记海棠开后，正伤春时节。

酒阑歌罢玉尊空，青缸暗明灭。魂梦不堪幽怨，更一声啼鴂。

是年暮春。

虽风已静定，但落花已深。闺中闺外一片沉寂。她见那红的花，白的花堆叠在窗外，势必是有感慨的。这是她的性情所致。她时常被一种柔软的力量深深吸引，向内挖掘，向外散落。她觉得这暮春的时节似乎注定是裹挟这某一种悲伤的意味。

她收住视线，回缓过神来，再一次记起那一年的海棠花。“昨夜风疏雨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所谓“一夕东风，海棠花谢”，到底她也只能独自来面对这一年飘零行将枯朽的风月，在这“海棠开后”的“伤春时节”。

她依然饮酒，指望为自己寻得一些醉生梦死的温暖幻觉。她对自己的生活还是隐隐充满希望的。只是要想得到新的光，她需要为之付出难以承受之重的努力。纵然她再不遗余力地活，也逃避不了“酒阑歌罢玉尊空”的寥落。

青灯明灭，魂梦不堪幽怨，更一声鹃啼。她内心翻搅，那饱经沧桑的灵魂深处仿佛已经知道了生命的结局：不如归去。

李清照的《漱玉词》最大的特色就在于，无论情深或意重，她都只用素婉的字句淡淡来说，渐见深情。甚少有剧烈的感情喷发和声嘶力竭的痛苦诉说，亦少有出人意料的夸张修辞。

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天涯虽近，人在遥远。赵明诚病亡之后，李清照作下这首《好事近》。那一句“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成疯成魔，住进她的灵魂里，再也不得度。这是她的甘愿。以此余生的沉默来悼念曾经的相合互重与相濡以沫。

雨后晓寒轻，花外早莺啼歇。

愁听隔溪残漏，正一声凄咽。

不堪西望去程赊，离肠万回结。

不似海棠阴下，按《凉州》时节。

此处提及这一首词的原因在于这同样是一首幽闺思妇怀念远人的词作。且它的意境当中所营造出来的是与李清照如出一辙对当下落寞的喟（kui）然和对过往的眷恋，执念。这一首《好事近》便是出自宋朝奇女子魏夫人之手。将她引来与李清照的这一首《好事近》对照读，自有一些妙处。

初春夜雨后，花外莺啼歇，雨声淅沥沥。她写愁听残漏，写男子西离，以及海棠阴下的《凉州曲》。

《凉州曲》本是唐代边塞之乐，闻者便觉声请悲凉。绵绵愁思，万转离肠。如此殇情，不是李清照所能巨细无遗地吐露的，它比李清照描述得萧然。它就好比南宋那个所嫁非偶终生凄郁的女子——朱淑真。朱淑真与李清照曾被誉为“词坛双璧”，也是一名才力华瞻的女子。且她的生比李清照更专注。就只是，一个男人而已。

也因着这窄的情，所以她的词意比李清照的《漱玉词》要逼仄。情爱是柔软的行走。真切动人的她，是大宋朝的绮丽女子，亦是大宋朝彻骨的断肠人。

是，爱之征人，生来便注定要被放逐至爱的流刑地里，路途之上，前瞻后顾，都只不过是为了寻得那个男子的踪迹，再沿着它，一点一点，步履蹒跚地完成这一生寂静又漫长的旅行。

一点相思几时绝，凭栏拂袖杨花雪。

若生当相见，亡者会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