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我的奶奶
文/李刚
镇上的老街还是当年的样子。
礼堂门口是照相馆,橱窗里贴满各种照片,都是远近的人来照相,老板觉得效果不错,就多洗出一张,贴出去,充当广告。小镇的人没有肖像权的意识,反而觉得自己的照片摆在显眼处是一种荣耀。
我从礼堂的台阶走下去,看看橱窗里的照片,都还是十几二十年前的风格,姿势僵硬,笑容羞涩。
邮局在街上,绿色的邮筒,绿色的水泥柜台,靠窗是供来人填写信件的台子,上面却放着一个案板。我师范同学的老公系着围裙过来,撒一把面粉,拿一根擀面杖,将事先和好的面团擀开切匀,拍拍手,解下围裙,到街对面的书店去了。
我沿着街往下走。快到街口,路边有个批发部,门前围着一群人在下棋。我看见人群外有个老人,她正扭头看我,相貌陌生,但头上的帽子我熟悉,是那顶棕灰色的毛线帽子。疑惑间,她的面容变成了奶奶的样子,皱纹深深,笑容浅浅。我惊呆了,不禁张口叫了声:“奶奶……”
姑姑从旁边过来,笑着,看着我,轻轻说了一句:“想奶奶了吧!”我被巨大的悲伤击中,靠着墙蹲下去,痛哭失声……
我一下子醒了,原来是梦,但眼角的湿润是真实的。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梦?梦里,我沿着老街长长的的游逛似乎都是为了最后的遇见。照相馆早已没有了橱窗,邮局也搬离了老街,同学的老公更不可能出现在小镇上,这一切都无比离奇,梦是没有逻辑的。可是,我最后遇到的人,却分明是我的奶奶,那顶帽子我没有见别的老人戴过。离开我们一年多了,我很少梦见她。
我想起以前每次回家,看见我们,她都是那样的笑容,皱纹舒展开,叫着我孩子的小名,慢慢走向柜子,给她拿好吃的。
或者是在门口,她把两只手交叉在袖子里,朝着我们走过来,问长问短。
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我看看表,三点。窗外一片寂静,夜色深沉,偶尔有轻微的风穿过门前的松树,一片细微的沙沙声,但转眼又沉寂了。
她活了八十多岁,十多年前身体不好,不能喝奶,不能吃肉,多年一直以为是胃不好,最后却是胆结石。那么大年纪了,动手术,受罪。不过手术之后,她的胃口却比以前好了。她走路慢,很少拄棍子。我们回老院接她来我家吃饭,完了回去的时候,她从来不让送,一个人慢慢走下去。年岁大了,该享福了,这家住一段,那家住一段,去谁家她都闲不住,不是洗碗就是扫院。妻子买件衣服给她,她笑得眼眯起来……
再往前,我们兄弟姊妹放假都睡在她的屋子里,一早她就叫我们起床,叫好长时间都不见效。她自己找来水泥,和上水,用生火的小铲子铲着补门口水泥地上的小坑。或者是戴着黄色边框的老花镜,缝补衣服,用布片沾浆糊补门帘上破了的地方……
我躺在床上,头脑里就是这样乱七八糟的片段,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
都说清明前后会梦见先人,那是魂魄里割不断的亲缘。可是清明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我为什么会梦见奶奶?她是不是责怪我上坟烧纸币的时候缺席了?
本家掌事的前辈确定了今年上坟的时间,是星期二,我打电话时,妈在那头说顾不上回来就算了。不知道坟头的新土里有没有长出嫩芽,迎春花是不是开得黄灿灿的,那棵柏树有没有清点磕头跪拜的人数。
我轻轻擦一擦泪,不敢惊醒枕边的妻子。她和奶奶一样,温柔,善良,懂礼,坚强,以家为天。一大家子里,她是最像奶奶的人。
离开的人,是不是就真的离开了?把血脉和家族的作风传给后人,他们的退场有没有离别的不舍?我们的后人还会不会记起那秋风野地里、春草萌发处埋着他们的先人?那些先人的呼吸和悲喜也曾真实得让人不想遗忘,生动得让人不忍诉说。
我静静躺着,默默流着泪。在这个夏天的夜里,忧伤如同潮水抚摸沙滩,一遍又一遍。而我,一粒一粒找寻着记忆里的贝壳,不想睁开眼,也不想合上眼。
作者简介:
李刚,山西省晋城市泽州县语文教师,语文湿地栖居者。根不深挚爱大地,叶不茂期待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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