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在心里的歌
作者:卢燕
在歌舞之乡的新疆,在能歌善舞的少数民族中,歌声好像永远伴随着生活进行。我在塔里木河边的农村工作过一段时间,成天听着劳动的维吾尔族人唱歌,慢慢便能从歌声里判断他们在干什么农活,不用到田间去看,脑海里就有一幅田园耕作图。因为他们干什么活,唱什么曲调,那是从不会错的。
他们唱的是什么内容,有没有歌词呢?我向县里一位最有影响的维族翻译请教,他思索了一会说:“这最好要你用心灵去品
味,因为那些劳动者多是伴着劳作吐露心声,即使翻出个大意,也一点没味儿了。"
经他一点拔,我蓦然想起来这个塞外小县途中的心灵感受了。当时这个小县还没公路,不通汽车。我们16名从上面分配到这里工作的干部和家属,在汽车不能再前进的一个县城里,雇了三辆马车乘着继续上路。看见这种马车,我就仿佛若见历史文物。两个直径在1.5米以上全木车轮,托着全木的车架显得古朴笨拙,好似从遥远的时代驰来。我依稀记得史书上讲过,唐代西域人常用这种木结构的高轮大车,故称高车部,眼前的这种木轮高架车大概就是当年的"高车"吧?三个赶车的维吾尔汉子都裹着一身白板老羊皮袄,白板面子已经十分灰旧了,也像历史里的人物。大车在隆冬的原野上拉成一条线缓慢地行驶,白雪覆盖的大地更显得空旷辽阔,望不到边际。行进约半个小时,走在最前面的我所在的那辆车上的赶车汉子,便放开嗓子唱起来,接着后面两辆车上的赶车人也跟着唱起来。歌声在沉寂的原野里飘忽索绕,像倾吐情感,像叙述往事,像赞美生活。那曲调奔放激昂,又荡气回肠,是我过去从没听到过的。他们三人和大多数维族同胞一样,都是唱歌的天才,不仅嗓音亮、音色美,而且久唱不倒嗓子。这段后来坐汽车只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那时乘木轮大车走了两天。两天里,他们唱唱歇歇,此起彼伏地重复着这支赶
车曲调,到后来我都记住了这一旋律。
这旋律在心里回荡冲撞,联系着那时的环境和感受,自己脑海里也曾涌出一股激情并且记录下来,"我从历史深处走来,驱车步入现代。汉唐的木轮大车,引出一片惊奇喝彩,接纳它的博物馆,为何还不敞开?新的交通工具,快来把它替代!”我把自己当时感受到的那段话抄给翻译同志。他看了笑笑说,"这就是
心灵的品味,心声的吐露。我把你的感受用维语唱唱,你看对不对?"说完,他就引吭高歌起来。嗬!真和我路上听到的赶车曲一
摸一样。虽然还是听不懂歌词,可是我知道那是我心里想说的话。
从那以后,我对始终伴随着维吾尔族人劳动、生活的那些民歌更感兴趣了。尽管自己还是听不懂唱些什么,可是我学会用心灵去品味,把自己的感受融进歌声,让想象的翅膀伴它自由翱翔。其实又何必一定要品味出什么具体的感受呢?心里什么也不想,让源于自然的优美歌声,汩汩地淌进来,涤荡心中的污垢,那才是一种真正的享受。
三年以后我从这个塞外小县调到地区报社当记者。60年代初再来这里采访时,遇到自治区的几位音乐工作者,我们结伴到附近几个县转了一趟。那时候各县都通了公路,汽车奔驰,交通方便,古老的木轮大车在公路上已不多见了。
这些音乐工作者是来收集民间音乐的。据说维吾尔族音乐十分丰富,有十二部之多,称为"十二木卡木",长期来流传民间,未加整理,有失传的可能。他们访问过许多民间艺人,谱下他们会唱的一切曲调,经过汇总整理,总算把这十二部乐曲全部收集到一起,以后要出书。我想起唐代国家曾收集过全国的舞乐,编成十部歌舞乐,其中有龟兹、高昌、疏勒三部是西域的。可惜随着岁月流逝,这十部舞乐也全部遗失,只剩下许多无曲可唱的词,作为文学作品保留下来。在新疆,人人爱唱歌,古老的音乐随着生活延续下来,日益丰富。虽然唱词因人因时因地在变化着,翻新着,可是曲调却根植在人心里。流淌在心里的歌,永葆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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