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房阿奶过房娘
赵韩德
伲浦东老底子有认过房儿子个风俗,表达一种喜爱搭仔心愿。我自小生长辣辣浦东,熟悉个是其昌栈、七号桥、高庙……不过要讲难忘个一条路,倒是老远老远个常熟路。
上世纪50年代,我五六岁辰光,一天,爷勿声勿响带我乘市轮渡过江;乘8路电车,叮叮哐哐到外滩,又勿晓得换了哪辆公交,向西,向西,辣辣一条整洁幽静个路下车。爷讲,迭个叫常熟路,他来看望“过房娘”。伲一家一家抬头看门牌。迭带每家个门牌相隔远,勿像伲镇上一户紧靠一户。小小个我,面对相隔蛮远个一块块长方形门牌,突然生出敬畏心,心像兔子别别跳。终于,爷按响了一个门铃。隐约听到铃响后,一位富态个老阿奶来开门,像大鹏鸟一样展开双臂,激动地张开嘴巴,呒没声音,满是惊讶和高兴,兴冲冲把伲迎进去。伲走勒楼梯上,脚步轻轻。
爷很小辰光就失去了母亲。老爹贫困,右脚有点跛,靠一个斜气小个酱油店过日脚。但爷聪明,体质极好,身手矫捷,像猫一样机敏灵活,而且特别爱好守球门。爷被惜才个“正谊中学”贾校长破格招录,进入小足球队当了守门员。不过,爷后来拿迭个特长转移到为人处世方面,结果让伊吃了勿少苦头。
1936年,浦东各校举办小足球联赛,有一趟比赛,辣辣洋泾中学和正谊中学之间展开。洋泾中学个前锋叫阿牛,正谊中学个守门员是我爷。当时侪只有十几岁。激烈比赛进入尾声个最后几分钟,阿牛带球冲到正谊门前,就辣辣全场要为阿牛和洋泾队欢呼个辰光,爷像堵枪眼一样不顾一切个扑了上去。伊拿小足球死命地抱辣胸口,把阿牛个脚也紧紧抱牢了!全场先是惊叫,然后一片安静。好一歇,爷和阿牛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球赛结束,阿牛娘一定要两个“小牛”结拜兄弟。辣辣双方校长个见证下,伊当场将我爷认作“过房儿子”。阿牛家是有身份人家,当地蓝烟囱码头董事。比赛是请伊来当嘉宾个。阿牛娘就是眼门前个老阿奶。
老阿奶发髻光润,脸色红白,描过眉,乌绒上衣,就像故事里向个贵妇人。屋里宽敞明亮,打蜡地板,落地钢窗,窗外是高高个梧桐树,枝叶斑驳,一片宁静。
爷叫伊“过房娘”,伊把人到中年个爷仍旧叫做“小牛”。伊慈爱地抚我个头,也称我为“小牛”。原来阿奶把喜欢个小男孩侪叫“小牛”。
伊从台子浪个果盘里拿糖果拨我,我听见爷轻轻地问伊个儿子个情况,那个足球前锋。伊拉个对话轻得像茶杯里个水蒸气。我慢慢走到高高大大个书架前去翻书。
父亲轻轻把我叫过去,说儿子,迭位是侬个过房阿奶,磕个头。
迭趟拜访辰光不长。送阿拉出来个辰光,过房阿奶哭了。
几十年后我才零零星星个获悉,伊个辰光老阿奶独居。伊个董事丈夫和独生儿子阿牛,1949年前去了香港。迭个情况辣辣改革开放之前绝对犯忌。所以常熟路阿奶日脚过得老低调了,无声无息。爷也只带我去过一趟,后来再也呒没去过。现在想起来,幼年失母个爷,要把他个长子,冒了风险,带给拨过房娘看看,可能是一种做儿子个情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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