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散步
文/李刚
“大家注意了啊,准备出发!”我站在大树遮掩的暮色里,喊一声。檐下的露天灯泡将我的身影拉长,投在枝杈纵横的冬青上。
天短了,晚饭吃过,天就黑了。好几天没去走路,每天都不知道忙啥。今晚没事,应该能集体行动。
听到我的呼声,几个人掀起门帘走出来,站在灯光下,散散地聊着。
“刘老师呢,咋没瞧见?”
“估计是还没吃晚饭呢。”
“稍等等,应该快了。”
刘老师迈着稳步,摸着肚子,悠悠而来。看见他,大家又是一阵打趣。
一群人,出了校门,在家户门楼的灯光和村民晚饭的闲唠声中,穿过学校背后的街,拐上了去郭庄岭的路。
我数了数,八个人。我记忆里最庞大的队伍。具体工作不一样,能凑这么多人不容易,一般是四五个人,有时候就是我和妻子两个,还有一次妻子开会,就我一个人。
郭庄岭是名副其实的“岭”,一路上坡,然后下一个大坡,就到了郭庄村。我们出村就开始上坡。没有了灯光,四下里一片黝黑。扭亮手电筒,我们说着闲话开始爬坡。
秋已经深了,空气里没有了烈日灼烤后大地散发的温热,鼻子里吸进去的是一种清凉,这凉意里混杂着一丝幽香。
手电的光柱扫到的地方,是青青的麦苗。土壤献出了果实,又一次接纳了种子,开始了下一个轮回的孕育。麦苗两三寸长,尽管隔着一段距离看不真切,但那种嫩绿确实是新生的希望。这个冬天它们将从这个样子开始,在霜雪之后变成深绿色,在寒风中变成枯黄,成长要先学会怎样抵挡严寒,才能按照自己想要的样子生长。明年春季,它们会返青,在逐渐煦暖的阳光下长出新叶,喝春天的雨水,和轻柔的风嬉闹,然后拔节,再然后抽穗,换上帝王一般的服装,向着山河爽朗朗地喊一声“丰收喽!”然而现在,它们还在学习怎样经受慢慢下降的气温,学习适应渐渐荒凉的环境。
远处的山岭在手电光到达不了的地方沉睡。我在白日里见过这些地表隆起的部位,它们平淡无奇。但在夜里,那隐约淡黑的轮廓包裹了我不知道的秘密,它们只说给月亮和晚风听。
走一段路,经过一座刚刚搭起的电线塔,在一片平整的土地上面,一条娥眉般的弯月悄然现身。她太细小了,有那种刚出生的羸弱,带着橘红色的胎记,在天边并不显眼,你不留心就看不见。这时候不可高声笑语,否则会惊吓了纤弱的月儿。
“今天阴历初几?”我小声问妻子。
“初三吧。”
“你看那月亮。”我用手电指指西边。
“那么细细的一画,真是‘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啊!”
月似弓,不假。我将手电的光移到路边的草丛,没有看到露珠。显然,气温还没有低到凝汽成珠的程度。不过,我却有另一种美妙的发现。那是一丛又一丛的小黄花,繁密的花朵你推我挤,小小的花瓣排列整齐。在衰败的杂草里,在酸枣的针刺之间,她们不怨不艾,伸出小小脑袋,仰起小小笑脸,在黑暗中开满热烈的芬芳。有人看到,她们不骄傲;没人看到,她们不难过。我仿佛听到了一片嘻嘻哈哈的笑声,“哈哈!我们开着,本来就不是为了给人看的,否则何必在夜间开放!哈哈!”想想我一天忙到晚,有多少事是为自己做的?我在黑暗里脸红,这细碎的小花比我活得纯粹,在她们面前,我应该低头。就在弯腰的时候,我闻到了一种清晰的香味。没错,是香味!我知道此前的幽香从何而来了。将鼻子靠近一丛小花,那香气分明从鼻孔进了我的大脑,然后盘旋,弥散在每一个细胞的狭小空间里。邂逅原来如此美丽!我惊叹于这暗夜中的小黄花了!尽管我还不知道她的芳名。
我不敢折下任何一朵小花,虽然她们是那样的繁多,密密匝匝。在天然的美丽面前,任意动手就是一种摧残。
再走一段路,那原本纤细的娥眉月,已经隐没在了山梁之后,或者是沉在了麦田那头的沟壑里,再也寻不到了。有一种美丽悄悄绽放,也有一种美丽转瞬消逝。
夜更黑了,我们走到了最高处,岭上的风有了寒意,额头的小汗珠很快蒸发了。
远近的村庄有人间灯火,头顶是点点闪烁而又极其高远的星辰,更广袤的是无边的黑暗。站在北方九月初三的夜色里,我深深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某种盈满的喜悦。
作者简介:李刚,山西省晋城市泽州县语文教师,语文湿地栖居者。根不深挚爱大地,叶不茂期待春风。
用户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