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上帝偏爱你》文（李刚）

因为上帝偏爱你

文/李刚

牡丹花开的时节，紫色的桐花，白色的槐花，都在暮春的空气中散发着甜腻腻的香味。台阶下，飘落的干枯的槐花被风聚成一小堆。

上周，有人提着一袋子槐花进大门，我叹了口气，这时候，又该洋槐树遭殃了。也许，客观上折枝捋花会促进树木的代谢，但凡是人到之处，洋槐树断枝残叶，破败不堪，怎么看都是人的贪欲留下的丑陋。街头还有一种槐树，开红花，一串串，与白花形态一致，但无人问津。我拍照，有朋友问，这花不能吃吧？我回复，应该不能，否则早就没了。这和“路边苦杏能长久”是一个道理。

白色洋槐花可以吃，尤其是将开的花苞，拌面蒸熟，油炒而食，或置于面糊中摊煎饼，味道鲜美。但我不甚喜欢。

是不是因为上帝偏爱你，给了你别的花没有的味道，你就因此注定要经受它们没有的磨难？我很同情洋槐花。

天气逐渐热了，我从城外回到城里，外套穿不住了，街上短袖横行，屋子里都是燥热。开窗换气，有声浪不加修饰地涌进来。

车声。小汽车，公交车，工具车，大排量摩托车，就在窗外不远处穿梭。

人声。喊叫声，嬉闹声，叫卖声，客套问候声，就在楼下很近的地方响着。

还有，唱歌的声音。这里是路口，时常有广告推销活动。凡此种种，我已习惯。

下楼去买东西。十字路口西南角，政府早餐不远处，围了几圈人，中间有歌声传出。我从人群外停着的自行车摩托车中间歪歪扭扭穿过去，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

一块红色地毯，两台黑色音响，一个女子手握话筒在唱歌。她身后还有几人，或坐或站，有的手里拿着舞蹈用的粉红绸扇。他们的共同点是，身子都很矮，只有一米左右。地毯前放着个铁皮箱，黄漆写了三个大字“爱心箱”……

那女子唱的是一首粤语歌，从遥远的东南沿海传过来的歌曲，远得如同天边。

围观的人懒懒地看着，抽烟的喷吐着烟雾，眯着两眼；骑车的一只脚点地，伸着脖子；扯着孩子的放了手，看两眼演员就看一眼孩子。

我买了凉皮，菜铺老板拉开抽屉找钱。一个买水果的女人问，那边在干嘛，这么吵。一个老妇女搭腔，一群矮子在表演。

落日恰在那个路口上方，奇怪，夕阳如此刺眼。

回到家，我把看到的说给妻子听。她没说什么，掀起窗纱往下望，看了一会，才说：“真不容易。”

饭后去散步，暮色渐沉。刚下楼，就听得红地毯传来音响扩大的人声：“今晚我们带来歌舞表演！”晚上的演出开始了。

他们不吃饭吗？在哪吃的？他们从哪里来？我问了好几句。妻子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

人群还是围成那个样子，但看的人变了。我们从人群外走过，沿着景西路，向北边走去。一边走，一边随便说着话，想到哪就说哪。唱歌的声音渐渐远了，听不见了。路边的烧烤摊准备营业，年轻人喝酒撸串的夜生活即将开始。夏季就要来临，城市上方又要被烧烤的烟味霸占。

公交车还在跑。路灯下未婚的男女在拍婚纱照，“对，老婆就这样跳起来，老公要注意表情！”摄影师在喊。举着照明灯的小伙子坐在路沿石上，一动不动。

树下的小草很茂盛，有小花开了。我蹲下去看，是三叶草，花并不迷人，但叶子却是传说中的神奇，尽管到现在也没见到过第四片叶子。

即将圆满的月色溶溶泄泄，在树梢体察人间。月儿啊，阴晴圆缺，人儿啊，悲欢离合，一千年前那个天才文人已经说尽了其中所有的奥秘——“此事古难全”！

走回去，演出还在继续，场地中灯光雪亮，围看的人多了。

我和妻子在红毯侧面的人缝里看，女演员很真诚地说：“我们不是专业演员，也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唱得不好，希望大家多多包涵！接下来将一首《一壶老酒》送给大家，祝大家健康幸福！”

音乐响起，她深情演唱：“喝一壶老酒，让我回回头。回头啊望见，妈妈的泪在流。每一次我离家走。妈妈送儿出家门口。每一回我离家走，一步三回头……”

这首歌我在小视频里见过，陆树铭唱的，就是把关羽演活了的那位演员。这次听女声，在这样的场景下，心里不是个滋味。

两个男人互相搂抱着进了人群中，走路踉跄不稳，甭问，喝高了。一位举起手里的钱挥一挥，塞进爱心箱。另一位向众人挥挥手，笑一笑，俩人踉跄而去。周围哄笑起来。

女演员在唱歌的间隙里赶紧说，谢谢这两位大哥！

小孩子凑热闹，在地毯上跑来跑去。偶尔有人过去塞钱。

妻子问，带钱了没？我摸摸口袋，不多啊，都是零钱。不多也是爱心，去吧！

我俩来到正面，我走过去，把卷起来的几十块钱塞进箱子的扁形孔内。我回头看妻子，她微笑着，看着我，眼神平静美好。我从人群另一侧出去，妻子过来，我们挽着手回家。身后女演员说：“谢谢大家的爱心！不好意思，我的泪流出来了……”

这歌声一直持续到十点半才结束。

第二天一早，那块场地上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尽管空气里某种气息还是昨夜歌声的味道。

花池里的鸢尾花开得真美！展开的花瓣极像紫色的蝴蝶，蝶翼轻灵脱俗，我拍了几张照片。叽叽喳喳的声音跑过来，三个小姑娘，四五岁的样子。

“慢点！小心摔倒！”两个老太太跟在后面。

小姑娘停了步，盯着花池看。高个子老太太一个跨步迈进去，右手拇指食指齐发力，“咔嚓”两声，折下两朵紫花，递给两个小姑娘。老脸上的得意竟把皱纹全部填平了。矮个子也不含糊，“咔嚓”也是一朵。

我惊呆了，这身手，不上战场都是委屈，不为国捐个躯啥的恐怕日后难以瞑目。绿叶丛中，三根断茎还在发抖，瑟瑟抖着……

因为自古难全，因为上帝偏爱，你就注定要承担额外的磨难吗？断臂的维纳斯如此，被咬了一口的苹果如此，折翼的天使如此……

残损者，必是高贵者。请让我相信。

作者简介：

李刚，山西省泽州县语文教师，语文湿地栖居者。根不深挚爱大地，叶不茂迷恋春风，信奉“死磕就能靠近，硬抗终会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