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捣蒜》文（李刚）

捣蒜

文/李刚

饺子就酒，越喝越有。饺子蘸蒜，越吃越赚。

中午吃饺子，父母妻三人在厨房忙碌。妻子喊我：“蘸什么？醋还是蒜？”

山西人爱吃醋，天下人都嫉妒。本地饮食习俗，蒜主要服务于焖面和饺子。我权衡一下，回复一个字：“蒜！”

“进来捣吧！”厨房里接上了话。

我走进厨房，眼前一派繁忙景象。捏饺子的，擀皮的，看锅的，各干其事。案板上站了几排整齐的小胖子，挺着大肚子，耀武扬威，小褶子像新做的发型。锅里面汤翻滚，胖子们水性不错，随汤上下，恣意起伏。我该抱拳敬称它们“浪里白胖”。

妻子努努嘴，示意蒜在地上塑料袋里。我解开袋口，掰下三瓣蒜牙儿，开柜取出蒜罐子，木锤子，蹲在地上剥蒜皮。

有个谜语说：“兄弟七八个，围着柱子坐，只要一分开，衣服就扯破。”你猜是啥？猜不到吧？哈哈，我就不告诉你是大蒜！

我刚才这么一分瓣儿，手里这些蒜牙儿的外衣就破了，现在轻轻一扯，它们就褪去了粗硬的外皮。我把这几瓣饱满、光洁、白亮的蒜牙儿捧在手心，细细端详，竟然有一种悠远的感激之情。

秦汉之时，远贸的商旅从天边的西域将它带回中原，经世代培育，它才在黄河长江边上扎了根，进入了汉民族的饮食系统，成为重要的辅材。两千年来，它从未离开过中国人的口舌，从皇宫御厨到农舍茅屋，因为它的存在，许多食材经烹饪焕发了迷人的魅力。它是丝绸之路的传奇，一如它的味道，至今仍带着西域辛辣的血统。

眼前的蒜牙儿弯弯的，像丝路上的明月，照着悠悠驼铃回荡在汉关内外的旷野大漠。遥远的行程，孤独的背影，注定要写下一个古老民族走出去、不回头的煌煌诗篇。

它多像敦煌的月牙泉啊，与天上弯月只一照面，便胜却人间无数。寂静的夜，如镜的泉，碧水汪汪如泪眼，才相逢，又离别，来来往往逾千年。

它可是羊脂玉的料，鬼和神的工啊！就这么个小玩意，不是传国玉玺惊天动地的命运，也不是贵妇云鬓锦上添花的心爱，只是工匠休憩之时抱着闹着玩的心态随手捡了小角料这么一雕琢，竟成就了它圆润光滑的手感。无需把玩无需盘，它就是成品，已是绝品。

“看啥呢？饺子马上出锅了！”妻子催我。

我一惊，醒了，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我是一个长髯的胡人，乘一匹骆驼，行囊里是故乡的大蒜，悠然走在长安街头。

我赶紧把蒜牙儿放进蒜罐子，左手扶稳罐子，右手握木锤子，我再看一眼这三个可爱的艺术品，用一种带有仪式感的目光，因为一会儿它们将彻底变形。

我将木锤从空中落下，三瓣蒜牙儿居然没有任何损伤！我加大了力度，谁知一个调皮鬼居然跃出罐子，咋的，你想逃命？我把它重新请回到罐子里。重新调整姿势，一下，又一下，它们扁了。

小时候最怕干的家务活就是这个。母亲将剥了皮的蒜丢进蒜罐，木锤子往里一插，罐子往我怀里一推：“去捣蒜吧！”我抱着罐子来到门洞里，放在石阶上，蹲在旁边，一下一下费力地捣。我总觉得蒜很“耐”，或者是故意跟我作对，怎么捣都不烂，用力小了不管用，用力大了蒜罐不保，不大不小蒜又容易蹦出来，总之我是很为难！真有蹦出来的，我左右瞅瞅没人瞧见，赶紧捡起来吹吹灰，再丢进去接着捣。后来父亲发现了我的费时，再有这种任务时，他将蒜牙儿放在案板上，横过菜刀“啪”的一拍，蒜们就很听话地裂开了。

扁了的蒜继续受力，就分解成一条一条的蒜丝儿。我从中看到了已有雏形的蒜苗。屋子里热，蒜很容易出苗。妻子在娘家拿了一包岳父种的蒜，不久就都冒出了绿色的小苗儿。妻子干脆给它们搭建舞台，剥皮植于水中。这些家伙们也不害羞，呼啦啦地猛长起来。窗台上一片绿意葱茏，人见人爱。妻子拍了发朋友圈，一大群人点赞。

再捣，蒜丝儿逐渐模糊，隐约成为蒜泥，只是还有块状。这就接近尾声了。我一鼓作气，罐子里的蒜已完全变成了粘稠的“蒜糊”。我直起身，刚才为了不对炉台造成人为的破坏，我把罐子放在地上捣。我喘口气。我真怀念当年蹲在地上干活的情景啊，怀念的不是干的活，也不是回不去的旧时光，是轻松蹲下不费劲的好身材啊！

用勺子刮掉木锤子上的蒜泥，往罐子里注入老陈醋，再来十滴香油。说是十滴，其实是一小股。勺子搅一搅，匀了，酸、辛、香复杂浓郁。

饺子已经装盘上桌，我将蒜汁舀到小碗里，每人一份。不对，念念不爱吃蒜，嫌它味儿大。尽管母亲每次都教导一番，吃蒜避瘟疫，还预防癌症。无奈，她抵制得多，接受得少。今天她是吃呢，还是吃呢？我先问问。

“为父新近制作了番邦进贡上等之辛辣食材，若是你用来定是极好的，不知意下如何？”

“你说啥？”她眼睛瞪得像放大镜里的牛眼。

“我想说呀，吃饺子你蘸蒜不？”我翻译一下。

她哈哈大笑，跳过来，环着我的脖子，眯着眼睛说：“小主就免了吧！”我抱她走出卧室，有点费力。

桌子上，一盘饺子冒着热气，几碗蒜汁围着它，正散发着诱人的酸香…… 

作者简介：

李刚，山西省泽州县语文教师，语文湿地栖居者。根不深挚爱大地，叶不茂迷恋春风，信奉“死磕就能靠近，硬抗终会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