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诊记
文/李刚
7点50分,我将车停在医院门外。清晨的阳光从门诊楼的边沿铺下来,明亮而圣洁,虽然只是乡镇卫生院,但我相信,这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楼道里有点暗,有一扇门开着,屋里射出一片亮光,是张医生的办公室。张医生医术好,人和气,口碑很好,已经是副院长了。
办公室没人,看来我们早来的目的达到了。屋子里非常冷,劲风吹面,原来窗户开着。也是,这里每天很多人来来往往,大多是病体,要经常通风。我给念整整帽子口罩,让她避开窗口,坐在凳子上。摸出手机给张医生打电话,他说在二楼,让我们等一会儿。
入冬久矣,还未下雪,每日早午晚经历严寒温煦又严寒的转换。天干物燥,学生中感冒者、咳嗽者渐多了。
“爸爸,我嗓子疼。”昨天中午回到家,念就说。赶紧翻药箱,找消炎药,倒水,服下。在我们的督促下,下午她喝了好几杯水。今天一早,还是嗓疼,咳嗽。不能拖,赶紧去医院。
“你去教室等着我,我一会儿去叫你。”临出门,我交代念。
清晨7点钟,正是最冷时候。早到的学生已经在扫院子了,干硬的扫帚枝条和干硬的地面摩擦,发出干硬的声音,刺啦,刺啦。
我揣上钱包,拿了钥匙,夹了书,直奔教学楼。开了办公室门,签了到,和校长请了临时假,填了请假登记表。我往三楼教室而去。念戴了口罩,坐在座位上背英语,看不见嘴动弹,只见眼睛专注。我对她招了招手,我们一起下楼。
真冷,坐在车里一样冷。不敢耽误时间,要尽快去,尽快回来,尽可能少误课。念下楼时还抓了本英语书。我给医生打电话了,没接,估计在上班路上。根据以往经验,去的时机不对,医生办公室围几圈人,得等半天。路上15分钟,我得赶在8点前到医院。
太阳还未升到树梢,光线和地面的夹角很小,车的影子很长。树林中薄雾弥漫,麦田里不知是霜是雾,一片白色。路边偶尔有一两个人,等车或者走路,都缩着身子。
我正胡思乱想,门外脚步声响,进来一个人。
他身材瘦小,穿一件皮衣,戴一顶绒帽子,帽子下沿很低,捂着耳朵。衣服裤子鞋都有点脏,脸上是经常干活的肤色,被冷风吹了,泛着红,长衣袖里伸出的手指是黑色的,这是粗糙的手皮纹路里的颜色。
他靠着一张检查床站着,不说话。隔一会儿,动身走几步将玻璃窗拉过来,关上了,嘴里喃喃说:“咋这么冷,开着窗呢。”
几分钟之后,一个甜脆的说话声在门口响起,一位穿红棉衣的妇女拉着个小姑娘出现了。小家伙大约四五岁,头上卡着个粉头花,嘴里不断说着话,问这问那,那妇人是她的奶奶,一半敷衍一半耐心地和她对着话。
她看见了那个男人,开心地跳过来,甜甜地叫着:“爷爷!爷爷!”男子僵冷的脸上有了笑意,抽出插在袖子里的手,弯下腰,和孙女说话。
两口子说了几句,外地口音,大约是来早了,医生还没来之类。红棉衣的妇女将手里的购物袋放在检查床上,拉着小女孩在椅子上坐下来。绒帽子问她们是否吃了早饭,红棉衣回答说去哪吃?他转身出去了。
红棉衣拉过小姑娘,掏出一团卫生纸,拽下一段,给孩子擦了擦鼻涕。天冷,粉头花皱着眉头,疼。她一把夺过奶奶手里的纸团,快步跑到我身边的垃圾桶跟前,小脚一跺开关,垃圾桶张大了嘴,小手一丢,抬起脚跑了。这个小人精,我进来半天都没注意脚下有个垃圾桶。
又来了两三个人,母女俩,女儿怀里抱着个七八个月的孩子。一个年轻人进来,是怀里孩子的舅舅。三个大人就开始说话,房子出租合算不合算,新买的手机好用不好用,穿的衣服冷不冷。
绒帽子回来了,左手提着小塑料袋,黑乎乎的,右手拿个一次性餐盒,皮衣口袋露出了被白色塑料袋裹着的油条。他僵硬的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容,说,就买了些这个。这咋吃?老伴儿责怪他。咋不能吃呢?他嘴里回应着,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老伴儿,展开一次性餐盒,从折叠处一撕为二,手里拿一半,椅子上放一半。椅子上那一半刚放手,粉头花立即抓起来,跑过去探着脚放在了检查床上的购物袋里。
绒帽子又将手里的半个餐盒交给了红棉衣,接过黑乎乎的塑料袋,一手托着底,一手捏着口,对着餐盒,小心地倾斜着身子,倒出塑料袋里的东西。带着热气的八宝粥就稳稳地盛在了餐盒里。倒了一半,他收手了。红棉衣小心地托着餐盒,把一个角朝向孙女,凑过去。小姑娘张口,含着那个白色的餐盒的角,小心地吸着里面的流食。
绒帽子摸出口袋里的塑料袋,用挂了八宝粥袋子的手指剥开,是一个油角。他在那双小眼睛面前晃一晃,笑嘻嘻地问:“吃不吃?”
粉头花咽下一口粥,说:“吃!”
这个爷爷举起油角咬一口,用力嚼着,把手里月牙形的油角断面伸到孙女嘴边。粉头花小嘴张开,用力咬了一口,也使劲儿嚼着,仰着头看着爷爷。爷孙俩对望着,各自嚼着嘴里的食物,红棉衣喝了口手里的粥,默默看着。办公室里渐渐浮起了韭菜味儿。
那边三人闲聊着,这边三人吃着,念低头看着英语书。
快8点半时,医生终于来了。他笑着问:“孩子怎么了?”我把情况一说,他坐下,开始检查。事先量了体温,不发烧,他拿棉棒看看嗓子,听听胸腔,看看眼睛,在电脑上输信息,开药。打印机打出就诊单,他签了字,递给我,笑着嘱咐念多喝水。
我说了句感谢的话,他微笑着点点头,忙去了。
交钱,取药,我和念说,看来我们还能赶上第二节课啊!她戴着口罩,眼睛眯着。
回去的路上,太阳升高了。冬天撕去了树木和田野的包装,裸露着干枯的枝干和灰黄的土地。林中雾气散了,麦苗在看不见的未来中孕育希望。
希望阳光照到所有人,希望每一天都不寒冷,希望冬天快点过去。
作者简介:
李刚,山西省泽州县语文教师,语文湿地栖居者。根不深挚爱大地,叶不茂迷恋春风,信奉“死磕就能靠近,硬抗终会抵达”。
用户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