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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黄历上说宜搬家,开业,嫁娶,裁衣,修补。
落日点燃了晚霞之后,又点燃了酉水。
我在补手抛网,在岸上有人叫我——竟然是老张和老王。
多年没见,头发也白得差不多了。老王肚子有些发福,低调而奢华的名牌,掩盖不住德高望重的气质。老张的脸上,则满是皱纹,写满了黄土高原煤矿挖完之后的贫瘠、潮流和无奈。他们沿河开车找上来的。我用竹篙别住船,叫他们上来。老张提着四瓶汾酒,瓶子难看,却是四十年陈酿。
王老汉说,赶了四千里路,就是来特意来吃你的新鲜鱼的。
那得等等,我道。把船摇铁匠溪与酉水的汇合处收卡。
两个老头还真有口福,收到了一条鳊鱼,一条草鱼,七条黄鸭叫(学名黄颡鱼,鱼鳍如刺,钓上来会像鸭子一样叫),加上盆里还养着四条鳜鱼,可以弄锅好汤了。船舱里施展不开手脚,我们把炊具桌子架到了沙滩上,沙滩上开满了红红白白的青葙子,老王以为是鸡冠花。
喝了两瓶酒,说了很多话。主要是说年少轻狂闯荡江湖的往事。免不了点一些死去的人的名字。人生差不多进入了审判阶段,你会发现,老天爷对人的看法与我们有很多不同。一些以为会早死的坏人,活得挺好。一些以为会活得很长的朋友,却已去世多年。都觉得有的朋友得及早去看看了。我提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说你们把事情做完,跟我来玩。我们顺江而下,经过乌宿、沅陵、桃源,去洞庭湖盘桓数日,然后出长江、过南京、下扬州,沿大运河北上,我先说地名,然后说沿途的友人,一路看水,一路看人,一路喝酒。有时说漏了,他们会补充,三人声音都大起来,似乎明天就要启程一样。其实凤滩电站就过不去了,马上又是五强溪电站,我没有说。诱饵不香,鱼就不会再来,都已经到了聚一次少一次的年纪了。
八九成醉后,我送他们到车上睡,自己回船来。多年没喝这么多酒了,身体受不了,吐又吐不出,吃了胃药,慢慢地才消停下来。睡不着,在船头歇凉。天上有很多星星,水上有很多萤火虫,老眼昏花,有些分不清。只觉得,有的萤火虫,往高处飞,飞着飞着,就成了星星。有的星星动了,落下来,又成了萤火虫。有只萤火虫因为太低,而分蘖成两只……也就是看星星的时候,我小便失禁了。我没有告诉他们。
他们早上就要走。我让他们一个人提了点干鱼。
他们沿河岸而上,往王村的方向上高速。
我也往王村方向逆流而上,升起了帆不算,还奋力划起了桨。
他们的车走了七八公里,转过山不见了。
我的船才走了一公里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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