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政:十三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子贡问君子应该怎样作,孔子说:“行动在先,语言在后。”
震天的雷声,总是在闪电先行划过天幕之后,再滚滚传入耳鼓。不管霹雳巨响是多么振聋发聩,排山倒海,雷霆万钧,它都是闪电的乖乖跟班。和耳朵与眼睛谁前谁后无关,这是自然的法则。
人间法则却正好相反。许多名人、达人、显人、贵人,往往是久闻其名之后,才得见其人,甚至终身闻其名,毕生也无睇面亲见之缘,求两只汗手热情一握而不得。而听来的人,总像是飘忽的影子,往往不大可靠,因为你永不能像读原汁原味的原著,读来读去的尽是他人写的书评,这就难免以讹传讹,化伪成真。
所以,“名望”一词才将“名”高高举在头顶。名自哪里来?是言。自己大言不惭的“言”,朋友假意逢迎的“言”,敌人恶意诋毁的“言”,别人道听途说的“言”,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疑似逼真但实是影子的形象体。外人因不识其人原貌,而误以为这就是此人,本人却又因长久伫立其间,在镜子中迷醉,也误认为这就是本人。
因而,从根本上说,这个人已不复真实存在,他只是他影子的代言人。人在哲学意义上的迷失,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难怪孔子对嘴巴,总是怀着如此强烈的警惕与戒备之心。
他对学生普遍要求过,“敏于事而慎于言。”
他对弟子广泛指出过,“仁者,其言也訒。”
这次,面对能言善辩的子贡具体提出,“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面对这句话,以朱熹为代表的解家,惯常将其断句为,“先行其言,而后从之。”意思是先按照自己说的去作,然后再说出来。
仔细一听,逻辑上有病了。既然话还没出口,那先行的“其言”就不存在,而剩下四字组成的后半句,语义上也显混浊、支离。在下理解,这句话应正确断句为,“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如此,全句便和睦了。
言浮于行,其实丧哉。语言上的巨人,往往是行动上的侏儒,而行动上的健将,又往往是语言上的观众。《演讲与口才》的读者,一定没有书斋中静坐默思的学者,在电视大奖赛评委席上侃侃而谈的名流,大多却虚顶着学问家的礼帽。
赵括放言,45万赵地男儿被坑。
维洛大话,使罗马遭受历史上最大的惨败。
这都是历史教训。
孔子在《礼记·坊记》中说,“君子约言,小人先言。”君子要约,是他不屑以语言为旗,而更愿用行动说话,小人要先,是他知道自己实际斤两的轻飘,而非得用宽大的语言长袍来遮掩瘦小干瘪的行为身躯不可。
其实,不管是白雪皑皑的冰山,还是湛蓝幽深的圣湖,不管是倾圮颓废的一截残柱,还是晨钟暮鼓里的庙宇,世上真正让人感受并体会崇高与神圣的所在,一定是静穆而沉默的。它们无一例外,限制嘴巴,拒绝喧哗,反对宣扬,只在寂然无声中传递那久远而撼人的力量。
人和气球一样,只要被吹上气,便都轻飘地没了根,只想脱绳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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