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十一年,实行了一千三百年的科举制度宣告废弃。
彼时江南的乡村教育,已经有了盘根错节的网络体系。不再选拔举人进士,固然给太多的读书人带来困顿与迷茫,但铁律一般的民间价值观,水银般浇注在这片山河土地上,丝毫不会减弱人们对读书的热情。一些有实力的开明绅士站出来,出钱办教育,把原先的那些书院牌子,换成了师范讲习所。从这里走出去的学子,便是乡村教育的后继之人。原先的士子晋升图是秀才—举人—进士,现在是小学—中学—大学—出国留洋。无论晚清还是民国,像江南太湖之滨这样的地方,虽然偏安一隅,但从来并不闭塞。一个出紫砂壶的县邑,早在 16世纪,那些茶壶就跟着茶叶,由东印度公司的邮轮远 渡到阿姆斯特丹的港口。紫砂壶引来的文人很多,有的留下不走了。教书是他们的首选。你别看一个简陋的乡村学校,走出来的先生可能就是一个学问家。包括徐悲鸿的父亲徐达章这样的乡村画家,画过传 世之作《荆溪十景》,早年就是附近乡村学校一名默默无闻的教师。再比如东坡书院这样的老牌子,自然要被县里收编,改为高等小学堂后,附近的大户人家都把孩子送到这里;原先有实力的乡村宗祠塾学,也相机改为小学和初级中学。太湖之畔芳桥镇有个前清秀才周文伯,出资将村上周姓祠产充作学校,名“作人小学”。周文伯是个开明绅士,他要求村上的孩子,不管家庭贫富,必须念书识字。每天他都要拄着拐杖,站在村东头的小学校边,听一会儿孩子们的读书声,这于他,是一种莫大享受。穷人的孩子没钱交学费怎么办?他另捐出30亩地,作为学田之用。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周培源从这里的乡村小学读到县城中学然后出去读大学,会一直读到出国留洋,最终成为物理学家、北京大学校长。
江南荆溪西部太华山区,看起来要比四通八达的水乡闭塞一些,但我们从一份《北川张氏宗谱·学校津贴条例》里可以看到,一条割不断的脉理,从科举延续到当下,维系着这个农民宗族未来走向。
曩NANG3昔国家以科举取士,我张氏代有英彦。尝取青紫掇duo1巍科光宠宗族。故订有宾兴条例。……现今科举罢废,学校代兴,名虽异,其实则同,我族子弟,有志愿响应者,仍本斯旨薄事津贴,以初中为始,至高中、大学而留学,惟小学不预焉。条例附左:
初中 每学期津贴白米壹市石dan
高中 每学期津贴白米贰市石dan
师范及专科视高中
大学每学期津贴白米弎市石dan
出国留学另议。
当时的一石dan4白米是150斤。如果一个学生考上大学,他每个学期能够得到 450斤大米的津贴。这在民国江南乡村早期的“上学族”里,也是够奢侈的生活了。供养他的,是整个宗祠的劳力,你不能保证私底下没有一句怨言,但因为他是宗祠的希望,谁都必须尽一份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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