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北京的小胡同》节选
作者 季羡林
六十多年前,我到北京来考大学。
在黄昏时分,总要到西单一带去逛街。街灯并不辉煌,“无风三尺土,有雨一街泥”,也会令人不快。我们却甘之如饴。耳听铿锵清脆、悠扬有致的京腔,如闻仙乐。此时鼻管里会蓦然涌入一股幽香,是从路旁小花摊上的栀子花和茉莉花那里散发出来的。回到公寓,又能听到胡同里的叫卖声:“驴肉!驴肉!”“王致和的臭豆腐!”其声悠扬、深邃,还含有一点凄清之意。
又回到了故都时,是住在东城的一条小胡同里:翠花胡同,与南面的东厂胡同为邻。它地跨两个胡同,其大可知。里面重楼复阁,四廊盘曲,院落错落,花园重叠,一个陌生人走进去,必然是如入迷宫,不辨东西。
外面十分简单,里面十分复杂;外面十分平凡,里面十分神奇。这是北京许多小胡同共有的特点。
我住的这个地方仅仅是这个院子的一个旮旯,在西北角上。但是这个旮旯并不小,是一个三进的院子,我第一次体会到“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意境。我住在最深一层院子的东房中,院子里摆满了汉代的砖棺。这里本来就是北京的一所“凶宅”,再加上这些棺材,黄昏时分,总会让人感觉到鬼影幢幢,毛骨悚然,所以很少有人敢在晚上来拜访我。我每日“与鬼为邻”,倒也过得很安静。
有一个夏日的晚上,刚下过一阵雨,我走到树下,忽然闻到一股幽香。原来这些是马缨花树,现在树上正开着繁花,幽香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这一下子让我回忆起十几年前西单的栀子花和茉莉花的香气。
不管是六十多年,还是五十年,都成为过去了。现在北京的面貌天天在改变,层楼摩天,国道宽敞。然而那些可爱的小胡同,却日渐消逝,被摩天大楼吞噬掉了。看来在现实中小胡同的命运和地位都要日趋消沉,这是不可抵御的,也不一定就算是坏事。可是我仍然执着地关心我的小胡同。就让它们在我的心中占一个地位吧,永远,永远。
我爱北京的小胡同,北京的小胡同也爱我。
诵读 何卿 SMG新闻主播
摄影 刘骁吉
题图 张儒刚 作品
季羡林(1911——2009年),山东临清人。国际著名东方学学者、语言学家、文学翻译家、教育家,精通混合梵文、巴利文、德文、英文等多种语言。生前长期任教于北京大学,在语言学、文化交流史、佛教研究和比较文学等领域都有很深造诣。曾任北京大学东方语言文学系主任,北京大学副校长等职。一生著作等身,有《季羡林文集》《季羡林全集》等多部文集刊行于世。
何卿:朗读季羡林先生这篇《我爱北京的小胡同》,把记忆一下子拉回十几年前的北京。18岁那年离开家乡一个人去北京求学,一呆就是8年。那时候内心不如现在强大、心境也不如现在平和,所有的小情感都很大很大,至今在记忆的深处仍很清晰,这些记忆中当然也有刚去北京的头几年,独自用双腿丈量北京胡同的时光。
第一次去前门大栅栏,还只会读作da zha lan,问路才知道叫“大十辣”。顺着胡同闲荡至琉璃厂,小胡同里弥漫着“卤煮”“豆汁儿”“炒干”味儿,走累了随便进一家小饭店,点一份宫保鸡丁、一碗白米饭,听左邻右桌侃国家大事,那亲热劲儿仿佛主席和总理都是他们家亲戚。那时的我总觉着胡同里的原住民说话都“赖赖嚎嚎”的,舌头无力,现在偶尔回北京听见,特亲切。
十几年前考中戏,每天要穿过东棉花胡同,那时候还不是旅游景区,不像现在这样人挤人。艺考在冬天,等在校门外脚都冻得没知觉,这时候胡同里一家肉夹馍飘散出来的热气显得那么珍贵,小屋子里挤满了昂首挺胸的艺术生,为了避寒人手一个肉夹馍,后来再也没有吃过比那更美味的了。
关于北京的胡同,我有太多的回忆,满满都是普通人奋斗的气息,满满都是人情味儿,是瑟瑟冬天的清晨,东棉花胡同一锅热气腾腾的肉夹馍,是多年后久藏心中,一种难以名状的滋味,却回味无穷。
听友52902211
京味浓郁,有机会,也要用自己的腿,去丈量那一道道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