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路上】父亲的传奇中医人生

庚子年新冠病毒肺炎爆发后，整天宅在家里，眼睁睁地看着一天比一天往上窜的感染和死亡人数统计数字，感到无比揪心。深感无能为力之时，尤其怀念起曾经作为医生的父亲：一位积累了丰富的治疗肺、肾、肝的经验，擅长用中西医结合治疗病患，在我们龙州及周边县份都德高望重的内科医生。

再过几天，就是父亲去世16年的忌日了，他一生立志做一名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医生，如果能健康活到今天，已经86岁高龄的他，一定还在坚持治病救人。

父亲在世时，作为一名卫校教师为国家培养了许许多多医生，作为一名医生则救过千千万万的病人，其中不乏罹患肺部疾病者，且还有些属于不常见的疑难杂症。曾经有一位我认识的朋友，他每天睡觉醒来，被褥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漉漉地，人也感觉特别容易累，我将他的症状电话告之父亲，父亲马上判断这是肺虚症，即刻给开了个中药方子，朋友吃了几个疗程很快就痊愈了。我可以肯定，面对新冠病毒肺炎，父亲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说不定还能研究出有效的治疗方剂来。

父亲一生并没有轰轰烈烈的事迹，但却经历过不少的传奇，这些经历对塑造他济世救人的医德和人格有很大的影响。

我的爷爷是龙州县金龙乡下的农民，为人豪爽、乐于助人，在当地甚至邻国越南都交到了不少两肋插刀的朋友，当然也得罪了一些人。爷爷40多岁才有了父亲一个独子，于是便把全部的心血都放在了父亲的身上，砸锅卖铁送他进学。父亲从小聪慧过人，在爷爷不惜血本的培养下，虽然在一些人的迫害和挫折中长大，但18岁时已长成了一名多才多艺、高大挺拔、相貌英俊的帅小伙，他十八般乐器、书画无所不能，最擅长的是小提琴、二胡、口琴、手风琴。在当地学校当了近两年的老师后，1954年，20岁的父亲怀着对艺术的渴望和追求，报考了国内著名的某电影制片厂，并顺利成为一名见习员，在那里和后来成为在国内相当著名的一位电影演员一见钟情。但仅一年后，因奶奶突发重病瘫痪在床，父亲不得不告别他的梦想和初恋回到了故乡。父亲开始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顺利考上了大学，但鉴于家庭经济困难，又眼见自己母亲患病后承受的痛苦，父亲决定走从医之路，选择就读广西中医学校（广西中医药大学前身）。后来他听从父母之命娶了我的母亲。从此，他忙着在医海中探寻能够减轻自己母亲病痛的药方，而我母亲则替他在父母跟前尽孝。

广西中医学校校址在南宁，那时交通不发达，得先从我老家金龙步行到大新县雷平镇，再从雷平坐班车到崇左县，然后从崇左坐火车到达南宁火车站，最后再步行几公里才能到学校，路上要走好几天。一天，正在学校上课的父亲接到家里发来奶奶病危的电报，这时候又没有火车了，等不急的父亲便去跟在南宁工作的堂伯借了一辆“生产”牌自行车，火急火燎骑着它星夜兼程地往家里赶。却不想准备到崇左的山坳时，遇到有人打劫，他不敢停下，用尽吃奶的力气拼命往前骑，等终于摆脱劫匪后自己也虚脱得跌落自行车昏厥过去。第二天醒过来，父亲发现自己被一对好心的老夫妇救了，他们将父亲抬回路旁的家中，还将单车也推回来放置好，并为父亲专门杀了一只鸡熬汤喝。父亲挂念家中的奶奶，匆匆辞别老俩口赶回了家，本想着过后再来谢过这两位无儿无女的老人，从此把他们当成自己的父母来孝顺。不料，等十几天后奶奶脱离危险，父亲再次返回南宁，却怎么也无法在途中找到那两位老人了，之后父亲又专程去找了很多次也没能再找到。父亲后来多次跟我说起这件事，很是懊悔和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就在那一带路边立着的茅屋，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找不着踪影，像是冥冥中上天要我将这份恩情回报给我的病人，要我像两位老人一样善待周边的人。

从医几年后，父亲得到了一次到桂林医专进修的机会。他发现学校附近有一位七、八十岁摆地摊的老人，摆卖一些中草药和给人看一些疑难杂症，就跟老人主动攀谈，一来二去双方便熟悉了起来。一天，这位老人严肃地对父亲说：“我看你人很心善，也很聪明，我无儿无女一个孤老头子，一身的绝学也没人可继承，我想教给你，不知你愿不愿意学？”父亲很高兴，马上就同意了。这位老人便将自己治疗类风湿和一些精神科、小儿科疑难杂症的中医治疗方法传授给了父亲。等父亲学成后，老人说：“我已经将毕生所长都教给了你，你我缘分就到此结束吧，你不要向外说我的名字，也不要再来找我了。但你行医时一定要记住，无论是否有钱人都要全力去救治他，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好大夫。”父亲含泪答应了他。这位老人从此飘然而去，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

从医路上的这两件事情，使父亲树立了医者仁心的职业操守，从而用一颗博大包容的心去救治病患。虽然父亲执有西医师、中医师两本从业证，也精通西医的各种治疗方法，但他深知普通老百姓生活的境况，尤其是那些长病、重病人，根本负担不起医院高昂的医药费。于是，父亲常常利用休息时间上山去采回草药，然后让全家人都帮着清洗、晾晒、砍药、碾药、抓药……将我们家的堂屋变成了一个大药房，将家人都训练成了医者。对来求药的病人，家境好的只收一些草药钱，家贫的就送医送药，不取分毫。好多的病患就是用父亲那几块钱一大包的中草药治好的，比如有几个被大医院判定为肝硬化没有了救治必要的病人在喝了父亲给配的中草药之后，慢慢康复了。还有类风湿这种南方常见病，父亲治好了无数饱受病痛折磨的患者。最神奇的是有的精神病患者，喝父亲的中草药痊愈后，还去当了兵，复原后在县里参加了工作。对于以前那些在自己成长路上设过绊子，又前来求医的人，父亲也没有计较，尽心尽力地帮他们医治好。所有病患都对父亲充满着感恩，想出各种方式来谢恩，但都被父亲拒绝了，只有几个比较执着的上门认了干亲，父亲便经常为他们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父亲对于年少时的我来说，记忆里能留存的片断并不多，作为医院院长的父亲多数时候都在忙着医院里的事、病人的事，很少陪伴我们这些孩子。我还很小、父亲还很年轻时，我只有一段模模糊糊的记忆，那就是当早上醒来，看到饭桌上有一碗带汤猪肉，那就代表父亲昨晚一定回来过了。那是父亲单位食堂里的“加菜”，父亲自己舍不得吃，都装进大口盅里，然后搭乘去拉病患的救护车，顺路送回来给我们吃，当时我们住的村子离县城有50多公里。还有一个比较深刻的印象就是，父亲也时常抽时间回家帮母亲做田地里的活计，赶牛拉犁耕田的样子也很是像模像样。记得有一次父亲到山上去砍柴，天擦黑了都没有回来，着急的母亲就令我和二弟前去找寻，找出两公里外，才见父亲整个人都蹲坐在地上，用手撑着脚和屁股在一点点往前挪，一脸的痛苦和狼狈。走近了才知道，父亲在砍柴的时候用力过猛闪了腰，一下子就站不起来了，只能这样子一点点往回挪，也不知父亲已经这样挪了有多久了！我们兄弟二人年幼，也无法将高大的父亲扶起来，只好陪着父亲一点点往家里挪，又用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家。父亲虽然因此落下了腰肌劳损的毛病，但后来他自己用中草药敷好不痛了，而且又能再从事重体力劳动。

父亲的精湛医术，我从出生之日起就开始就受益了。听母亲说，我出生时就跟哪吒似的，裹在包衣里，是父亲及时赶到，剪开包衣将我抱出、并抢救过来，否则肯定就憋死了。正因如此我的肺功能不太好，身体一直很虚弱，是父亲用他的中草药方剂慢慢将我调理到健康壮实起来。父亲还是我人生道路上的良师益友，教会了我好多种乐器，教我练毛笔字和写书法，更重要的是教我做一个端方的人，就如父亲写的药方从来都是字字清晰、一丝不苟，不会让病人或药房感到费解一样。每每在我不如意时，父亲掷地有声说出的那句“只要胸有真本事，能叫顽敌拜先生！”就会在我耳旁回响，这是父亲信奉的一句人生格言，也永远激励着我勇往直前地攀登自己的事业、顽强地奋斗自己的人生！

只可惜医者不自医。一生救人无数，甚至能化敌为友的父亲，却在他70岁那年遭遇了肺癌，因为身体一直很健康，父亲自己也没注意，发现时已经晚期了。父亲走的时候，晴朗的天忽然漆黑一片，雷雨交加整整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我想，那一定是老天为这样一个好人的离世而发出的悲鸣！出殡那天，父亲的学生、治愈患者等一千多人赶来送了他最后一程！

（此文发表于《广西政协报》2020年3月7日第四版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