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无垠的领土,是俄罗斯的财富,也是它的诅咒。
一。恩格斯的噩梦
距今整整170年前的1852年,某个午后,恩格斯也许也许像我现在一样,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在给美国的《纽约每日论坛报》撰写一组稿件。
写着写着,这位伟大的社会观察家突然宕开一笔,满怀忧虑的写下了如下的文字:
“俄罗斯这个帝国,近来的动向暴露出了它想把整个欧洲变成斯拉夫族、尤其是这个种族中唯一强有力的那一部分(俄罗斯人)的领土的野心……
在过去一百五十年中,这个帝国在它所进行的每次战争中不仅从未失掉领土,而且总是获得领土。而在过去60年来,从面积和重要性来看,等于俄罗斯帝国在此以前的整个欧洲部分。
它从瑞典手里获得的领土比这个王国剩下的领土还要大;
它从波兰那里夺得的领土相当于整个奥地利帝国;
它从土耳其欧洲部分获得的领土超过了普鲁士的国土面积(不包括莱茵河流域的属地);
它从土耳其亚洲部分获得的领土有全部德国领土那样大;
他从波斯那里获得的领土面积不亚于一个英国;
它从鞑靼人那里获得的领土面积更是超过了欧洲土耳其、希腊、意大利和西班牙等数国领土的总和……”
当然,考虑到恩格斯说这话时中俄《北京条约》《勘分西北约记》啥的都还没签,他这个总结说早了。
更惊人的鲸吞,其实还在后头呢。
值得一提的是,恩格斯这组稿件的总题目其实名为《德国的革命与反革命》,在这个标题下宕开一笔去写“仇俄论”好像有骗稿费的嫌疑,但远在大洋彼岸的美国编辑们还是全文发表了这段文字,并哄传一时。
这个现象本身似乎就说明了当时的整个欧美对俄罗斯扩张的恐惧已经达到了怎样的峰值,你在任何文章中说上一段,似乎都不算跑题。
果然,恩格斯这篇文字写于1852年,之后不到一年,号称“第0次世界大战”的克里米亚战争就在沙俄帝国与英法土意之间爆发了,与拿破仑侵俄相隔仅仅30年。
这场战争的结果是沙俄输光底裤,把整个帝国都打濒临崩溃了,沙皇都给郁闷死了。
而在此之后,史家注意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从1812年拿破仑侵俄,一直到1991年苏联解体,西方平均每30年左右,就会与俄罗斯爆发一轮大规模的冲突,无论双方意识形态怎样变换,这种冲突的爆发几乎无可规避。
而且一个有趣的现象是,(除1941年的苏德战争之外)每爆发一次战争,俄罗斯就会损伤一波元气,战争总会把俄罗斯打的民穷财尽,怀疑人生,甚至整个国家都崩溃掉了。
日俄战争和一战打崩了沙俄。
阿富汗战争拖垮了苏联。
然后,俄罗斯会利用冲突间期养伤,重新开动“蒸汽压路机”试图(尤其是向西方)收复自己旧日的势力范围。
之后又会引发西方的新一轮恐慌,最终各方形成合力,再次对俄罗斯进行迎头痛击,并让俄罗斯受创甚巨。
从这个意义上说,2022年2月24日刚刚爆发俄乌战争,也许可以看做这种规律的又一次应验。从苏联解体至今,刚好又过了三十年,我们只是在见证新一轮的历史轮回。
那么一个问题就出现了,俄罗斯,作为世界上领土最大(极盛时2500多万平方公里,目前仍有1700万平方公里)、资源储量最多(所有自然资源的总价值约为300万亿美元,世界首位,石油、天然气、铁矿、木材、淡水等一系列最重要资源均居世界首位)的国家,明明守好自己现有的领土资源,就可以富足的过好日子。为什么却会给人留下一个一刻不停,不断寻求向外扩张,并每每总会在其扩张道路上刚极易折呢?
这个问题,其实是值得深入分析的。
二。活在地球上的三体人
科幻作家刘慈欣,在他的著名小说《三体》中,为了解释虚构中的外星三体人为何如此侵略成性,曾经别出心裁的将他们造成一个母星运转轨道超级不稳定,把亡国梦魇的刻在了基因里的种族。
这个奇想显然借用了历史学上的“地理决定论”假说。该假说在解释为什么有些民族天生安土重迁,有些民族经商有道、而另一些民族侵略成性时,带入了地理的视角,认为民族性格本质上是由其生存的地缘所决定的。
比如说我们的东邻日本,由于很不幸把家安在了大陆版块活动带上,地震、火山、海啸等种种灾难几乎就从来没断过,多灾多难让这个民族从来就没断过“换个地方,重来一局”的念想。所以在近代的侵略扩张中才表现的那样急切而不自量力。
但日本民族所生存的不稳态地缘,其实只是诸多不稳态地缘中的一种,另一种更加噩梦的地缘模式,存在于我们的正北方,南北从蒙古高原穿过西伯利亚到达北极圈,东西从乌拉尔山直到白令海峡,在这片空前广袤而又气候寒冷的北亚土地上,整个农耕时代只有逐水草而居的骑马游牧民族可以在那里生存,于是在数千年中,这片始终对亚欧文明社会处于“黑雾”状态的土地,上演了一场漫长而残酷的养蛊和“民族大逃杀”,只有最坚韧而凶狠的骑马民族,才能够在这场厮杀当中幸存下来。
而幸存下来的民族,一定是不认同什么边界、私有财产准则的,“让青天覆盖之下,都是xx人的牧场”一定是这些民族的信条。
这里,就是一座方圆上千平方公里,不断喷发着铁与血的火山口。
紧挨着这个火山口生存的民族,是很不幸的,俄罗斯民族的祖先古罗斯人就属于这种倒霉蛋。
公元1237年,罗斯诸国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就被从东边来的蒙古人给劫了。
灭亡罗斯诸国之后的蒙古人用一种异常残忍的方式让罗斯人记住了他们已经成为奴隶,他们找来一张巨大的桌子,将敢于反抗的罗斯贵族们都压在桌下,然后自己压在其头上设宴欢饮,这些可怜的罗斯贵族们连反抗的声音都无法发出,就在征服者的欢歌中被慢慢活活压死了。
公元13世纪的蒙古征服,对俄罗斯民族的影响是深远的。古罗斯各公国的统治体制原本较为类似于北欧维京人,“大公”们的权力来自于民众的推举,日常行政要受到市民代表会议,“谓彻”或“拉达”(现在乌克兰议会还叫这个名字)的制约。蒙古征服后,这些民主萌芽被干净利落的斩草除根了。蒙古人对罗斯各国的统治方式非常特殊,他们既不直接向这些国家派驻官吏,也不执行彻底的羁縻政策。他们会挑选一些对其统治最为恭顺的家族作为各公国的大公,而对于这些大公,蒙古人在信仰和联姻上也不做要求,只是执行最严格的质子制度,要求其王子王孙们必须前往大帐所在地当人质。
这就造成了俄罗斯贵族在整体上非常严重的蒙古化现象,忍耐、冷血、狡诈,这些“草原道德”成为了旧俄罗斯贵族最为遵从的行为模式,也相当长时间的影响了俄罗斯之后的外交习惯。
另一方面,由于这些公国本质上是蒙古人随时取用的“钱袋子”,金帐汗国曾严令各公国的国都不得建于山川险要,各公国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在森林茂密的莫斯科等地建都。
今天你去俄罗斯欧洲地区旅游,会发现俄罗斯与绝大多数文明完全相反,大多数“古城”都是“林海中的城市”、“平原上的城市”,除了森林之外,根本无险可守,全是一马平川,平到侵略者隔着多少公里外,就能看到克里姆林宫塔尖上的红星。
这其实也是蒙古征服给他们带来的印记。蒙古大汗们用刀剑教会了他们,在这片辽阔无垠的平原上,遵循的是最原汁原味的丛林法则。弱小就是原罪,想生存必须弱肉强食。
经过几百年蒙古统治,最终挣脱锁链的俄罗斯民族会养成什么样的脾气,其实不言自明了。
于公元1547年加冕称帝的俄罗斯历史上第一任沙皇伊凡四世(别称伊凡雷帝或恐怖的伊凡),这个人在很多方面其实非常酷似于我国历史上的明太祖朱元璋。
一方面,他确实整军经武、驱除鞑虏,实现了民族的独立和解放。但另一方面,他的诸多做派,又是深受他所赶走的前奴隶主所影响的、残忍狡诈、喜怒无常。相传伊凡曾在暴怒中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此后又非常后悔,痛哭不已。这一幕后来被沙俄国宝级画家列宾所画下,成为了著名的《雷帝杀子》。
关于这幅画,有两个有意思的故事需要讲清:
第一是列宾画这幅画的背景,是当时的沙皇亚历山大二世遇刺,沙俄全国正在展开全国大搜捕,对革命党人展开血腥镇压。列宾此时画这幅画,显然有讽喻自己的国家滥杀无辜的意味,但他依然愿意把沙俄比作杀子的伊万雷帝,指望这张画能够唤醒沙皇对其子民浓浓的“慈父之爱”。只能说,俄罗斯民族对好沙皇的迷信确实十分东方。
说起慈父么,我就想起……
另一件事,虽然列宾呼唤的这么真诚,该作品问世之后,依然遭遇了大量“斯拉夫派”的口诛笔伐,他们咬牙切齿的咒骂列宾这样画是“反沙皇行为”、是“肆意污蔑俄罗斯的伟大民族英雄”。最终,这幅伟大的画作在一次展出时被一名自称“爱国者”的醉汉严重损毁了。我们今天看到的作品是复原品。
我想这两件事,非常形象的说明了俄罗斯在欧洲那种与众不同的政治审美品味。在俄罗斯人看来,衡量一个好“凯撒”(沙皇)的标准并不是对自己人有多好,而是对敌人有多糟。
哪怕你国内经济的搞的一塌糊涂、执行血腥恐怖镇压,只要你能外战中开疆拓土,为俄罗斯民族挣来土地和荣光,你的内部问题就可以一笔勾销,就会有人为你欢呼喝彩,将你称为他们的伟大沙皇。
应当说,从疯狂的伊凡,到苏联时代,再到今天,这种特殊的政治审美,在俄罗斯,其实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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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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