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 016 本音物语演播 傅东华译本

2023-06-05 01:13:0333:43 1.4万
声音简介

第十六章
一八六四年又过了一二个月了,
这两个月里充满着冷雨和狂风,也瀰漫着阴郁和颓丧。
除了葛的斯堡和维克斯堡两役的惨败不计外,
就是南军阵线的中心点也被打穿了。经过了猛烈的战斗,
现在差不多田纳西的全部都在北军手中了,
但是虽经过了这重重叠叠的失败,南方的精神始终没有被击破

虽则从前那种兴高采烈的希望业已变做了一种真实可怕的决心
,人们在阴云瀰漫之中仍旧看见一丝银光的闪电。例如说罢,
去年九月间北军打破田纳西,便想乘胜向佐治亚州前进,
毕竟是被南军猛烈地打回去了。
那一仗是在佐治亚州西北角的启卡摩卡地方打的,
打得非常之猛烈。自从开战以来,
这是发生在佐治亚州地面的第一次战役。
那时北军已经取得了查大拏加,然后穿过了山峡,
进入佐治亚州境界,但是终被南军打回去,还受了极大的损失。
查大拏加一役的大捷,
应该大部分归功于亚特兰大跟它的许多铁路。
因为彼时郎师利将军本在弗吉尼亚,
一听到本州西北角吃紧的消息,便从铁路运兵到亚特兰大,
然后又从北上的铁路折往田纳西,居然及时赶到了挽回危局。
当这期间,那七百哩长的铁路线上,是一切货运客运都停顿了
,一切车辆都集中起来以供运兵之用了。
亚特兰大人亲眼看见一列车一列车的开过去,
几乎是没有一小时停顿的,内中也有客车,也有篷车,
也有没篷车,无不满满装着大声呼喊的兵士。
这些兵士没有饮食,没有睡眠,没有马匹、车辆,军需,
也没有时间休息,才跳下火车便上了战场。
结果是北军竟被击退了,退回田纳西去了。
这一次胜利是开战以来的第一大伟绩,
亚特兰大人颇以此自豪,且以为没有本地的铁路,
这次胜利是不可能的,因而愈觉得沾沾自喜。
但自入冬以来,
就再没有这样大捷的喜讯足以加强南方的士气了。
现在南方已经无人否认北佬是好战士,
而且终于也有了好将领了。葛兰特【注:Robert
Grant,1822─1885 南北战争时北军名将。】是一个屠夫,
他只要获得胜利,不论杀多少人都不管的,
因而南方人一听见他的名字就害怕。还有个谢尔门将军【注:
William
Sherman,1820─1891 北军后起名将。】,
此后也常常要提到他的名字。
他是在田纳西和大西部的几次战役出了名的,
从此他的声誉蒸蒸日上,
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坚决残忍的战士了。
但是照南方人看起来,
这些将领当然没有一个比得上李将军。
南方人对于将领的信仰依旧强固,军队也依旧强固。
他们对于最后胜利的信念始终都没有动摇。
然而战事已经拖延很久了。这许多人死了,这许多人伤了,
终身残废了,这许多人做了寡妇了,这许多人做了孤儿了。
尤其可怕的,现在一般市民心里,
已经隐隐约约的开始爬过一种对于当局者的不信任了。
有许多报纸竟至对于戴维斯总统处理战争的方式也大有微词了
。联盟州的内阁已起了内部的裂痕,
戴维斯总统与各将领之间也颇不融洽。通货的价值迅速地跌落
,军队中的鞋子和衣服已经很稀少,
军事供应品和药物尤其稀少。铁路上的车辆旧了,
没有新的可补充,铁轨被北军拆去了,也没有新的可添补。
前方的将领们呼吁着新的部队,而无奈新的部队愈来愈少了。
最不堪的,就是有好几州的州长都采取划境自保的态度,
不肯让本州的武力和武器越出境外去,
就是佐治亚州的白狼州长也是这样的。
其实各州的州防军里面尽有不少的精壮,
前方部队眼巴巴渴望着他们。
而无如政府怎样向各州请愿也还是无用。
通货的价值再跌,物价自然再高涨。牛肉、猪肉、
牛油都卖到三十五元一磅,面粉一千四百元一桶,
苏打一百元一磅,茶五百元一磅。冬季的衣料简直买不到了,
有也没有人买得起,
因此亚特兰大的妇女们都得拿破布来补缀旧衣,
并且拿旧报纸衬到里面去挡风。鞋子看是纸皮或真皮,
价格从二百到八百元不等,现在妇女们都穿吸踏【注:
Gaiter 一种布帮的套鞋。】了。
帮子用旧毛线的围巾或是剪了的破地毯做,底子则用木头做。
实际上,北军已经将南方团团围困起来了,
但是多数人还不明白这形势。
北军的军舰已经把南方的海口封锁得非常周密,
简直没有船只可以通过封锁线了。
南方所出产的只有棉花,
全靠卖掉棉花去买自己所不出产的物品,
现在是买进卖出都做不成了。郝嘉乐已经积有三年收获的棉花
,都堆放在陶乐轧棉场靠近的棚子里,
但是现在对于他一点没有好处了。
如果这些棉花能够运到利物浦,那就立刻可以卖到十五万块钱
,但是现在绝对没有运到利物浦去的希望。
嘉乐本来也算一个富人,
现在却不知道怎样可使自己一家人和黑奴活过冬去了。
不但嘉乐如此,
整个南方的棉花种植者大多数处于同样的窘境。
封锁一日紧一日,他们财源所在的棉花就无法到英国市场去了
,同时他们用这棉花钱换得的必需品也无法进来了。
现在是农业的南方跟工业的北方在作战,
正需要着许多新的东西,都是他们在和平时代不曾想到买过的

这样的局势正造成了一班投机家和非法利益家的机会,
而这一种人因有厚利可图,便一天多似一天了。
于是衣食必需之品愈加减少,价格愈加抬高,
而社会对于投机家们的咒骂也愈加恶毒。
一八六四年开头一些日子里,你无论翻开什么报纸,
开端一篇社论总是大骂投机家,骂他们是狠毒的鸷鸟,
吸血的水蛭,主张政府应该用高压手段来扑灭他们。
政府也确实曾经尽过力。但是一点儿没有效果,
因为政府要干的事情太多了。
这时人人都怀恶感的就莫过于白瑞德。
当封锁线渐觉危险的时候,他就卖掉那几条船了,
现在他公然在做粮食的投机。
里士满和卫氏屯都有消息传到亚特兰大来说他在那边的行为如何
如何的不堪,
致使从前曾经招待过他的那些人家都觉得非常惭愧。
亚特兰大的日子虽然过得非常苦楚,但是自从战争以来,
它的居民已从一万增到二万了。这当然是有种种原因的,
但虽海口封锁一件事,也属它发达的原因之一,
自极早的时候起,南方向来是那些海滨城市占着优势的,
无论是商业上不是商业上莫不如此。但是现在海口封闭了,
海口城市多数被占领了,或被围攻了,
南方全靠自己救济自己了,如果南方要获取胜利,
便不能不重视内地,因而亚特兰大成为一切事物的中心了。
城里的居民都在挨受苦楚、疾病和死亡,
跟联盟州的其余部分并没有两样,但以整个城市而论,
亚特兰大由这战争所得的结果,实有得而无失。
若在平时,思嘉穿着那么破烂的衣裳,那么补缀的鞋子,
一定要觉得非常懊悔,但是现在她并不介意,
因为她所认为有关系的那个人现在不在这里,不会看见她的。
这两个月里面,她反倒觉得很快乐,
比过去几年的生活都要快乐。因为希礼临走时,
她一经拿臂膀搂住他的颈梗,
不是马上觉得他的心跳得非常厉害吗?
不是又会看见他脸上那种失望的脸色是比说话还表示得明白吗
?是的,希礼是爱她的。现在她可以认为确定了,
而这信念使她感觉着非常快乐,甚至对于媚兰也可以不恨了。
她倒觉得媚兰有点儿可怜,可怜之中又带点轻蔑,
觉得媚兰太没有眼睛,太愚蠢了。
「到这战争完了的时候!」她想。「到这战争完了──那末
……」
有时她不觉要有一点小小的吃惊。想道:「那末怎么样呢
?」可是她立刻就把这思想推开去了,到这战争完了的时候,
什么事情总都有个办法的。希礼如果是爱她,
他就简直不能跟媚兰过活了。
不过呢,离婚是不可思议的,
而且自己的父母都是很顽固的天主教徒,
也绝不容她跟一个离了婚的男人结婚。因为这就是离开教堂呀
!思嘉曾把这问题细细的考虑,最后的决定是,
如果叫她选择于教堂和希礼之间,她自然要舍教堂而取希礼。
但是唉唉,这事又太不名誉了!
离了婚的人不但要受排斥于教堂,并且要受排斥于社会。
离了婚的人是没有人家肯招待的,然而为了希礼,
印使到了这步田地也在所不惜。为了希礼,
她是可以牺牲任何东西的。
总之,到了战争完了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会好了。
希礼既然爱得她这么厉害,他一定会想出法子来的。不然,
她也一定要叫他想法。于是,日子过了一天,
她对于他爱她的信念更坚一天,
更加确信北佬被打败的时候事情一定能够圆满的解决。当然,
他是说过北佬要打倒他们的。思嘉却以为这简直是傻想。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定是疲倦极了,昏了头了。
但是究竟北佬儿要胜要败,她并不怎么去管它。
她所关心的只是战争快些儿结束,希礼快些儿回家。
于是,到了三月里的霪雨把人人都关在门里的时节,
忽然一个可怕的打击下来了。原来媚兰眼里闪着快乐的光辉,
脸上现着羞惭的得意,告诉思嘉说她有了孩子了。
「米医生说是八月底边或是九月初头要养的,」她说。「
以前我也有点儿觉得,可是到了今天才确定。哦,思嘉,
这不是怪有趣吗?我一迳都嫉妒你的卫德,一迳都在想孩子。
我是怕一个也养不出来的了,其实来了一打我也不嫌多的呢!

思嘉正在梳头,预备上床睡觉了,
一经听见媚兰说出这句话,不由得突然停住手,
把个木梳擎在半空中。
「哦,我的天!」她无意中喊出这一声,
却是一时弄不明白这事的意义。然后,
她心里忽然浮起媚兰房门关着的景象来,
便觉得心如刀剜一般的一阵剧痛,
竟彷彿希礼是她自己的丈夫而做了对她不起的事了。一个孩子
!希礼的孩子,啊,怎么会有这种事的呢──
他是爱她不爱媚兰的?
「我知道你要吃惊的,」媚兰喘着气说。「
不过不是怪有趣的吗?哦,思嘉,
我不知道给希礼的信怎么写法才好呢!我要是给他写明白,
那是怪难为情的,或者──或者──我暂时不对他明说,
让他自己慢慢看出来,你知道──」
「哦,我的天!」思嘉说这话时差不多是哭了,
她不觉丢了手里的木梳,急忙抓住梳妆台的大理石面以防跌倒

「哦,亲爱的,你不要这样儿!你知道的,
有了小孩子并不是怎么坏的事。这是你自己也说过的。
你不必替我担心到这个样儿,虽然我很感激你。当然,
米医生曾经说过我──我──」媚兰红起脸来,「说我太窄一点
,可是大概没有什么要紧的。不过,思嘉,
你当初发觉有卫德的时候,你曾经写信给察理吗?
或是你母亲写的呢?或是郝先生写的?啊,
我要有个母亲就好了!我简直就不知道──」
「你住嘴罢!」思嘉愤然的说。「住嘴罢!」
「哦,思嘉我太蠢了!我对不起你!
我想凡是心里快乐的人总是自私的。我忘记察理了,
我一时疏忽了。」
「住嘴罢!」思嘉又说了一遍,
一面拼命着控制自己的面容,拼命着要把心里的情绪镇静下去
。她绝不能让媚兰看出或疑心自己的情感。
媚兰是最机警的女子,她觉得自己的话触起思嘉的伤心,
实在太残酷了,便不由得冒出眼泪来,
她想起了卫德是察理死了才几个月就生的,
现在她怎么好对思嘉提起这事来呢?
她怎么可以这样的不顾先后呢?
「我来帮你脱衣服睡觉罢,最最亲爱的,」
她卑躬屈节的说。「我来替你挼挼头。」
「你随我去罢,」思嘉说时面孔同石块一般。
媚兰便满面流着自责的眼泪,急忙的跑出房去。
这里思嘉独自个倒在床上,一时差愤、幻灭,与嫉妒交相侵袭

她想起了这所房子她不能再住下去了,
因为这里这个女人怀着希礼的孩子,
她怎么好跟她同住一所房子呢?她想起了要回陶乐去,
要回她自己的家里去。她想以后怎么还能见媚兰的面,
怎么能不叫媚兰从自己的脸上看出自己心里的秘密?
第二天早晨起来,她下了一个决心,
等吃完早饭就动手收拾行李。那一顿早餐,思嘉默默无言,
白蝶是莫名其妙,媚兰则满腹愁烦,谁知正在吃时,
忽然送来了一封电报。
这是希礼的勤务兵木士打给媚兰的:
「我已经到处都寻遍了,可是我寻不着他。我该回家吗?

谁也不懂这几句话什么意思,
可是那三个女人都吓得面面相觑,
思嘉也立刻把回家的念头丢在九霄云外了。
她们立刻丢开了早饭,坐车到城里去打电报给希礼的长官,
但是刚刚走进电报局,那长官的电报已经到了。
「卫少校于三日前侦敌失踪。实深扼腕,
俟查明后当续电奉闻。」
从电报局回到家里,这一路程是可怕极了;
白蝶掩着一条手帕儿号啕大哭,媚兰笔挺的坐着,白着一张脸
,思嘉则如醉如痴,将身倒在马车的一角。一到家,
思嘉便一口气跑到楼上房间里,从桌上抓起了唸珠,
跪在床面前要想祈祷。但是那祈祷文再也想不起来。
她只感觉到一种深不可测的恐惧,
彷彿她已知道上帝因她有罪孽,已经把脸朝开去不理她了。
她爱上了一个已结婚的人,想要从他的妻子那里将他夺过去,
因而上帝将他杀了,算是惩罚她。她想要祈祷,
但是她不能抬起眼睛来对天。她想要哭,但是眼泪不肯出来。
眼泪似乎在她胸腔里泛滥,
似乎她的胸口底下有热泪在那里燃烧,但是始终都不肯流出。
她的门忽然开开,媚兰进来了。
她的面孔像拿白纸剪戍的一个鸡心,衬在一圈漆黑的头发上,
她的眼睛大大的睁着,像一个吃惊的孩子迷失在黑暗里边。
「思嘉,」她伸出她的手来说。「
你必须饶恕我昨天所说的话,因为你是──
因为我现在遭受的一切。啊。思嘉,
我知道我那亲爱的希礼是死了!」
不知怎么一来,她已经在思嘉的臂膀里了,
她的小胸口带着一种呜咽在起伏,又不知怎么一来,
她们已经一同躺在床上了,互相紧紧的搂抱着了。
思嘉也在那里哭,将面孔贴着媚兰的面孔哭,
彼此拿眼泪润湿着对方的面颊,她觉得哭着时固然伤心,
但是哭不出来时越发伤心。她想希礼是死了,
是因她爱他将他杀死了!于是她更抽咽得厉害。不知怎么的,
媚兰见她哭了,心里觉得宽慰些,因而将她搂得越发紧起来。
「至少,」她低语道,「至少我已得到他的孩子了。」
「我呢,」思嘉心里想,这时她伤心已极,
已经没有像嫉妒这样琐屑的情绪存在的余地了,「
我是什么都没有得到──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除了他跟我话别时脸上的表情。」
第一批报告是「失踪已死者,」同时伤亡单上也出现了。
媚兰已经打了十几次电报给史上校,最后才接到一封信,
信里充满着同情,说明希礼带了一个小骑队出去侦敌,
一去就不回来了。据报告,北军阵线里面曾起一点小小的冲突
,木士一闻此讯,悲痛得几乎发狂,
曾经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寻希礼的尸体,但是寻不到,
媚兰现在倒是非常平静了,立刻电汇给木士一点钱,
叫他回家来。
及至伤亡单上出现了「失踪被俘者」的时候,
这家悲惨的人家就重新活跃起快乐和希望来了。
媚兰一天到晚登在电报局里,谁也拖她不回来,
并且每一班火车到站她都去迎接,希望得到什么信息。
其实她现在是病了,怀孕的症候已经使她感到种种不舒服,
但她始终不肯服从米医生的命令,不肯登在床上。
一种热烈的精力占据了她,绝不肯让她安静;夜里,
思嘉上床了半天之后,还听见她在隔壁房间的地板上踱来踱去

有一天下午,她从市中心回到家来,
是彼得伯伯赶着马车回来的,但是车上有白瑞德搀扶着她。
原来她在电报局门口晕过去了,白瑞德刚刚经过那里,
看见许多人围着她,才把她护送家来的。
当时瑞德一迳将她抱上楼上的卧室,家里人见状,
急忙飞奔着去找热砖头,找被头,找威士忌酒去了,
他便将她在床上枕头边竖着。
「卫太太,」他突如其来的问道:「你是要养孩子了罢,
是不是?」
假如当时媚兰没有晕得那么厉害,没有心痛得那么厉害,
她突然听见这么一句问话,一定要羞得不知怎么样的。
因为她对于自己怀孕这桩事,
虽是女朋友们提起了也要觉得非常难为情,
至于米医生每次来看,她简直是大大受罪了。
谁知现在这个问题竟从男人口里问出来,
而且这个男人偏偏又是白瑞德,那她要羞惭到怎样的程度,
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但是她当时软弱无力的独个人躺在床上,
就只能点了一点头。而经她这一点头之后,
情景就立刻缓和下来,因为她看白瑞德的神气是非常好心,
非常关切的。
「那末你就应该当心些了。你这么一天到晚在外面跑,
一迳这么干着急,于你不会有什么好处,对于孩子许会有害处
。你如果肯容许我,我可以利用华盛顿那边的任何势力,
去打听你家卫先生的下落。他如果做了俘虏,
他们北军的报告单上一定有他的名字,如果不──唉,
事情确定不下来是再难过没有的。但是你必须要允许我。
你要自己当心些,否则,我对天说,我就什么都不来管了。」
「啊!你真太好了,」媚兰嚷道。「
人家怎么会把你说得这么可怕的呢?」然后,
她想起了自己太没有能力,
又骇异着自己竟跟一个男人谈起怀孕的事来,
便开始虚弱地哭起来了。
这时思嘉拿一条法兰绒包着一块热砖头飞奔上楼来,
正见瑞德在拍她的手。
瑞德的话是说一句算一句的,
他果真马上着手去打听希礼的下落了。
谁都不知道他走的什么路数,也没有人敢去问他,
惟恐他老实不客气地承认自己跟北佬儿有亲密的来往,
事情倒要尴尬的。后来只有一个月功夫,他就得到了消息,
家里人听见这消息,先是一阵狂喜,随即就变做了一种焦虑。
原来希礼并没有死。他不过受了伤,做了俘虏了。
据报告上看起来,他现在是在罗克艾兰上,
便是伊里诺斯州的一个俘虏营里。
当大家感到第一阵快乐的时候,心里都不杂着其他的念头,
就只有希礼还活着一个观念。但等到平静渐渐地回复,
大家便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看起来,口里不期同声喊出「
罗克艾兰!」那语气是跟喊着「地狱里!」丝毫无二的。
因为南方人里面凡有亲戚朋友在罗克艾兰做俘虏的,
一听见这三个字就觉得不寒而栗,犹之北方人听见安得孙维尔
【注:Andersonville,在佐治亚州附近,
南北战争时南军用做俘虏营,今为美国公葬地。】
的名字便要毛骨悚然一般。
当时林肯不肯跟南军交换俘虏,
用意是要加重联盟州对于北军俘虏给养看守的负担,
因此安得孙维尔的蓝服兵士竟已积至几千了。
这时联盟军自己的粮食已经非常缺少,至于病兵、
伤兵所需的药品和绷带,那是简直没有了,
还那里有富余的东西可以分给俘虏呢?即使有,
当然也不能优过自己兵士在前线所吃的,就是肥猪肉,
干豆之类,北方俘虏吃不惯这种东西,
就同苍蝇一般一大批一大批的死起来,
有时每日竟要死到上百数。这消息传到北方,
燃起了他们的怒火,便用更恶毒的待遇来相报复,
而以罗克艾兰上为尤甚。食物之少是不必说了,
睡觉是三个人共一条毯子,又加天花、肺炎、
伤寒等病症不断袭来,致使那地方简直成了一个人间的地狱。
总计这里的俘虏,足有四分之三是不得生还的。
而如今希礼是在那么可怕的一个地方呢!希礼虽然还活着
,却是受了伤了,而且是在罗克艾兰,而且当他送到那里的时候
,伊里诺斯地上的雪一定很厚的。而且自从瑞德得了他的消息
,现在又已好些日子了。他是不是因伤重而死了呢?
或是做了天花的牺牲了呢?
或是正害着肺炎在那里昏迷不省人事,而身上却没有毯子盖呢

「哦,白船长,这到底有没有法子想呢!
你能不能运用你的势力将他交换过来呢?」媚兰嚷着问。
「林肯先生本来是仁慈的,公正的,
他对于比克斯皮夫人的五个孩子还会挂着大颗的眼泪哭呢,
但是对于安得孙维尔那几千濒死的北军,却没有眼泪洒了,」
瑞德别着一张嘴说。「他现在不管了,随他们去死去了。
命令已经下来──不交换。不过我刚才忘记对你说了,卫太太,
你们卫先生本来是有个机会可以出来的,但是他拒绝了。」
「哦,不会有这种事的,」媚兰不信地嚷道。
「是的,真的。因为现在北方正在招募边防军,
预备去打印第安人的,并且决定在南军的俘虏里面招募。
俘虏里面如有人肯宣誓投降,到边防军里去入伍,
那么服务两年之后就可以释放自由,送到西边去。
他们曾去征求卫先生的同意,卫先生拒绝了。」
「哦,他怎么好拒绝的呢?」思嘉立刻喊起来。「
他为什么不假意宣了誓,等骗出了监牢就设法逃回家来呢?」
媚兰怒容满面的对思嘉瞪了一眼。
「怎么,你怎么能说他会做这种事的?他若是宣誓投降,
便是出卖了联盟州了,若是宣了誓又逃回来,
那就又出卖了他自己的誓言了!我如果听见他做这样的事,
那我宁可他死在罗克艾兰上了。他在牢狱里死了,
我倒可以自豪的。如果他像你说的那样,
那我就永远不能见他的面。当然他是拒绝的。」
及至思嘉送白瑞德到门口的时候,她愤然的问道:「
假如是你的话,你会不会先宣了誓把性命保住了,
然后再设法逃回来呢?」
「当然当然,」瑞德说时髭须底下露出雪白的牙齿。
「那末希礼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因为他是一个上等人,」瑞德说。而在这「上等人」
一个很冠冕的名词里面,思嘉却听出了无限的怀疑和侮蔑,
于是她觉得非常诧异了。

用户评论

表情0/300

一泓莲

媚兰的善良,白瑞德都不忍心伤害

小豪纸_2郡主

听习惯了男声扮女音,个性和语音把握得很好。

天空_tx8

希礼真的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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