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二十二）

人间词话

第二十二则

梅圣俞《苏幕遮》词：“落尽梨花春事了，满地斜阳，翠色和烟老。”刘融斋谓少游一生似专学此种。余谓冯正中《玉楼春》词：“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情多无处足，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促。”永叔一生似专学此种。

梅尧臣的《苏幕遮》是一首咏草词，露堤平，烟墅杳。乱碧萋萋，雨后江天晓。独有庾郎年最少。窣地春袍，嫩色宜相照。 接长亭，迷远道。堪怨王孙，不记归期早。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全词虽不着一“草”字，却用环境、形象、神态的描绘，将春草写得形神俱备。词中，上片以绮丽之笔，突出雨后青草之美；下片以凄迷之调，突出青草有情，却反落入苍凉之境。春草的由“嫩”变“老”之中，暗寓伤春之意，而这也正是词人嗟老、倦游心情的深刻写照。秦观写情，往往凄婉动人，从他的“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都可以感受到梅尧臣对他的影响。

冯延巳的《玉楼春》词，雪云乍变春云簇，渐觉年华堪纵目。北枝梅蕊犯寒开，南浦波纹如酒绿。

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情多无处足。尊前百计见春归，莫为伤春眉黛蹙。此词上片描摹冬去春来的醉人景色。下片抒写惜春、伤春的复杂心情。尽管是伤春惜春，但却透露出一种豪迈之气。其间又夹杂着一种不明的忧伤。春花盛开，春水碧绿，但作者并未因此而感到满足。“情多”二字，颇发人深思，它也许含有迎春，赞春的喜悦之情，也许会有因春光而触发起年华易逝的怊怅之情，也许含有至爱亲朋的思念之情，……给人留下丰富的想象空白。“尊前”二句在貌似豁达的劝解中，隐藏着作者一种难以排遣的忧思愁绪。冯词开北宋一代风气，欧阳修是受他影响最大的一个人，王国维认为这首词是欧阳修学习的范本。不过在欧阳修的词集中也有这首词，词作者至今成迷，两都有可能是其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