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潮帮,花艇排列亦如沙面。有一著名的老鸨叫素娘,妆扮得像花鼓戏里的妇人。帮里女子的衣裙皆有长长的领子,脖颈套项锁,前发齐眉,后发垂肩,中间挽一发鬏像小丫环,裹足的就穿着长裙,不裹足的就穿短袜,也趿着蝴蝶履,拖着长长的裤管,言语依稀可以听懂。然而我终归嫌弃那些奇妆异服,提不起兴趣。
秀峰说:“靖海门对面渡口的扬帮,还保留着吴地妆容,你过去,肯定有喜欢的。”另一友人说:“所谓的扬帮,仅一老鸨名‘邵寡妇’,带一妇人名‘大姑’的,是来自扬州,其余人皆来自湖广江西之地。”因此我们来到了扬帮。扬帮的花艇仅有对面两排十余艇,艇中女子皆云鬟雾鬓,薄施脂粉,阔袖长裙,讲话语音清楚,那个叫邵寡妇的老鸨殷勤接待了我们。随即就有一位友人唤来酒船,大酒船叫“恒 ”,小酒船叫“沙姑艇”,以东道主的身份作邀请,请我招妓。我选了一个雏妓,身材样貌有些像媳妇芸娘,而且一双秀足极尖细,名喜儿。秀峰招一妓名翠姑。其余的友人各有相熟的欢好。小艇在河面上荡游开去,我们开怀畅饮。打更时分,我担心不能把持自己,坚决想要回寓所,而城门已经落锁了。原来海边的城市,日落就关闭城门,我不知道罢了。
玩到后来,有人躺在铺上吞吐鸦片烟,有人怀里拥着妓女调情,侍女给每人送来枕被,就要连床开铺了。我悄悄问喜儿:“你们艇中有房间可以歇息吗?”喜儿答:“有一寮房可住,还不知是否有客人。”(寮房,是船顶上的小阁楼。)我说:“不如去看一看。”招来小艇渡我们到邵寡妇的花艇,只见整个扬帮的花艇亮灯相对,灯火通明犹如一条长廊,寮房正好无客。
天微亮时,秀峰等人哄然而至,我披上衣衫起身相迎,他们都怪我昨晚为何逃跑了。我说:“没什么,不过是担心你们来掀被子揭帐子罢了!”便和他们一起回寓所。
过了些日子,和秀峰同游海幢寺。寺在水中,围墙如同城墙环绕四壁。离水五尺高的地方有洞口,安放大炮以提防海寇,潮起潮落之间,大炮随潮水浮沉,并不觉炮门有忽高忽低变化,这亦是大自然的不可思议之处。十三洋行在幽兰门之西,结构与洋画上的一样。对面渡口名为花地,花木繁荣,是广州的卖花之所在。我自以为无花不识,到花地才发现仅识得六七成,问那些花的名字,是连《群芳谱》都没有记载的,难道是本土方言发音不同造成的吗?海幢寺规模极大,山门内种植榕树,树粗大可由十多人环抱,浓荫如盖,秋冬不凋。柱子门槛、窗户栏杆都是铁梨木做成的。寺内有菩提树,叶子像柿树的叶片,浸水剥去叶肉,叶筋细腻如蝉翼纱,可以装裱成小册子,抄写经文。
归途去花艇看望喜儿,正巧翠姑、喜儿都没有客人。饮茶后准备离开,她们再三挽留。我中意的寮房,而大姑已经有酒客在里面,因而对邵寡妇说:“若是能带回寓所,就不妨叙一叙。”邵回:“可以。”秀峰先回,吩咐随从准备酒菜,我随后带着翠姑、喜儿回到寓所。正谈笑着,逢郡署的王懋老不期而来,就留他一同喝酒。刚端起酒杯,忽然听到楼下人声吵杂,好像要上楼来的势头,原来是房东一侄子本是无赖小人,得知我招妓,就故意带人来敲诈勒索。
秀峰埋怨我:“都怪三白一时高兴,我不该也应从了此事。”我说:“事已至此,应该快快想出一条退兵之计,当下可不是斗嘴的时候。”懋老说:“我试着先下去劝阻。”
我当即唤来仆人命他快去雇来两顶小轿,先送两妓脱身,再商议出城的法子。听闻懋老无法劝退,那些人也不上楼。两顶小轿备好,我的仆人身手敏捷,便令他走在前面开路,秀峰挽着翠姑跟着,我挽着喜儿跟在后面,一哄而下。秀峰、翠姑借助于仆人之力已经冲出门去,喜儿被一人劈手抓住,我情急之中抬起腿,踢中那人胳膊,那人手一松而喜儿逃脱,我连忙趁势脱身冲到外面。我命仆人依然守住大门,以防止来人追抢。急忙问仆人:“见喜儿了吗?”仆人答:“翠姑已经乘轿离去,喜娘只看见她出来,没见她乘轿。” 我急忙燃起烛火,看见空轿仍停在路旁。急忙追至靖海门,见秀峰站在翠姑的轿子旁边,又问了一次,秀峰答:“或许应该向东走,而奔向西了。”
急忙返回,过了寓所十余家,听到暗处有人唤我,照一照,是喜儿,遂让她上轿抬起就走。秀峰跑过来说:“幽兰门有水洞可以出去,已经托人贿赂开锁人,翠姑去了,喜儿快点过去!”我说:“你速回寓所退兵,翠姑、喜儿交给我吧!”至水洞边,果然已经开锁,翠姑已在那里。我左边挽着喜儿,右边挽着翠姑,弯着腰踮着脚,踉跄着出了水洞。
天有微雨,路面湿滑如油,走到河岸沙面,笙歌正热闹。小艇中认识翠姑的人,招呼我们登舟。此时方看见喜儿的头发乱如蓬草,发钗耳环全没了。我问:“被抢去了吗?”喜儿笑答:“听说这些首饰是金子做的,都是妈妈的东西,我刚下楼时就摘下藏在囊中。若被人抢去,会连累你赔偿的。”我听了喜儿的话,心里十分感激,让她重新整理好鬓发,不要告诉妈妈,只说寓所人杂,才仍旧回来的。翠姑如言告诉了老鸨,并说:“酒菜已经吃饱,备些清粥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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