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户公主陵村（中）——张文福

王队长盘腿坐在炕头，清了清嗓子，开始了欢迎知青的讲话。流利的蒙语表明他很善谈。还好像不打算让我们明白，直到有人提醒“行啦喂，孩子们听不明白”才恍然大悟，笑了起来，说：“我的汉话糙呢，这咋整？”他镇定了一下说：“糙就糙吧啊。”把欢迎我们的开场白用汉语又讲了一遍。说到回族的生活习惯又说起蒙语，并且你一言我一语地与老人讨论起来，语气严厉时一定是在教训随意动我们炊具的年轻人。我们事先告了状。就这样，忽而蒙语，忽而汉语，讲了一晚上。我实录一段，体会一下他的语言特点，“回族，不是吗？就他们几个，少数民族的少数民族啊！‘屑（是不是）’？是这种情况。今天，不是吗？我给大家好好告诉，咱们把知识青年欢迎来咧，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贫下中农，不是吗？也得守知识青年的回族规矩，‘屑’？是这种情况。咱们，不是吗？不能随便用人家的东西，人家‘膈应（嫌恶）’‘贴（很呀）’！‘埋汰（脏）’！‘屑’？ 是这种情况。有的人，不是吗？不拿自己当外人哎，水缸里舀了就喝，到哪个家都可以，到这个家，不行！做饭的家什，锅碗瓢盆，都不能动！是这种情况……”

一板一眼的语速很像个有级别的干部讲话，乍一听难免觉得好笑，但是，看他那认真、诚恳劲又不容许你笑。我们也发了言，表达了与贫下中农相结合的决心，努力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会开得很热闹，我还唱了几句样板戏。

自那以后，随意动我们炊具的人少了。猪们仍然优哉游哉地转来转去，闻到我们做饭的气味就围上来，钻进屋。做饭的席小赭也撵不过来，任它们在脚下窜来窜去。有一次，大半锅苞米馇子干饭被猪崽子们一抢而空，我们收工回来见灶台、锅底全是猪蹄子印。好啊，造了反啦！我们追了出去。追出去又能怎样呢，这是队里的财产，踢一脚还要看看老猪倌在跟前没有。想到王队长很强调“规矩”，时而升上心头的火气也就慢慢平复了。

当然，王队长也难免犯错误。一天中午，社员们都收工回家了，我们也刚洗过手、脸准备吃饭，王队长跑来了，说，“快，你们几个来，抓猪羔子。”我们愣了。他继续说，“后屯小董兽医来了，我不放他走，给咱们把猪羔子劁了。不劁不行了，干喂食，不长……”说着他顺手捡起一根棍，把院里的猪羔子撵进碾房。嘴里还嘟囔着，“前屯、后屯，就小董这一个，动不动跟牧业队跑了，劁猪没人劁……”我们几个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动。我想，还是应该帮着拦一拦，于是进到碾房。“关门！关门！”见王队长弓着腰瞪着眼，与十来只猪羔子对峙着，我也张开了双臂。猪羔子们敏捷得很，围着两座大碾盘“呼”的一声跑过来，又“呼”的一声跑过去，碾房里顿时尘土飞扬。王队长老胳膊笨腿，追到这边扑一下，又追到那边扑一下，气喘吁吁地一个劲埋怨我，“你咋不抓呢？抓呀！嘿！这个年轻人，怕啥？ 它不咬……”我这时才明白，他是指望我抓。他连滚带爬地抓到一只，手还被石墙刮出了血。见此情景，我心里不安起来。“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他欲把手中挣扎的猪羔交给我，腾空手好再去抓。尽管我心有不安，可还是没有伸手去接，一脸困惑地望着他。他突然表情凝固，任手中吱吱叫的猪羔子挣脱掉，看了看刮破的手，然后迅速打开栅栏门，让受惊的猪羔子们一溜烟跑去。我莫名其妙，“队长，不……”他一脸惭愧地笑着，“不带劲，我不带劲了，咳……这咋整？不带劲……”原来，他好不容易截住了小董兽医，急迫中竟一时忘了“知青的规矩”。

这样的日子不是很长，转年，生产队用安家费给我们买下了一户现成的院套。三间土房虽有些年头了，却也收拾得利落干净，仓房、柴栏、猪圈、菜园、压井……应有尽有。我们算有了自己的家，不再担心猪们的搅扰。

但是，新问题又来了。安家费生活补贴部分已经超支；建房部分买了房，按照规定，第二年要靠挣工分养活自己。整劳力出一天工，农忙记11 分，农闲记9 分：半拉子农忙记6 分，农闲记5 分；我们知青跟妇女一样，不分农忙农闲，记7 分。10分算一个工，那年二队一个工9分钱人民币。年终一算，我们都欠队里的。怎么养活自己？

社员包立本是个热心的老大哥，经常来串门。他不止一次跟我们说：你们泔水多，剩饭扔掉糟践粮食！这院套有现成的猪圈，抓两只猪羔子扔里面，让做饭的大师傅给你们照看着；你们不必操心也不用费力，嫌恶，看也别看，就当没它。喂大了，卖了，还了账还可以买羊，改善伙食。何乐而不为？来串门的年轻人更是直言不讳，“这院套让你们住瞎了！败家啊！”可我们谁也不接这个茬。我说，我就跟队长说，我们知青户不会直接养猪，为了不浪费粮食，大师傅代养，行不行？不说话就当默许。就这样，我们的猪圈有了

两只猪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