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2【文学经典系列听书活动】路遥《平凡的世界》（四）
【中国现当代文学名作鉴赏】路遥《平凡的世界》（四）
聆听百年经典 感受时代脉搏
大家好！我是晓梅老师。感谢收听我们在喜马拉雅上推出的“中国现当代文学名作鉴赏”栏目。这个栏目是大型有声经典推广项目“文学经典系列听书活动”的一个板块。栏目的文字稿采用的是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十位教师从各自的教学和研究成果中萃取精华形成的文字。目前这些资料已整理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名作鉴赏》一书并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在此请允许我对张志忠等十位老师的辛勤劳作致以诚挚的感谢。今天我们继续聊路遥和他的《平凡的世界》。
前面引述过路遥的话，要学法国的伟大作家巴尔扎克，做时代的书记官，就是时代的秘书，记载时代变迁。巴尔扎克曾经宣称，拿破仑用剑没有完成的，他要用笔来完成，用手中的笔去描绘法兰西社会巨变的编年史和风俗画。恩格斯在《致玛·哈克纳斯》的通信中，对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系列小说做了高度的评价：
巴尔扎克，我认为他是比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一切左拉都要伟大得多的现实主义大师，他在《人间喜剧》里给我们提供了一部法国“社会”，特别是巴黎上流社会的无比精彩的现实主义历史，他用编年史的方式几乎逐年地把上升的资产阶级在1816-1848年这一时期对贵族社会日甚一日的冲击描写出来，这一贵族社会在1815年以后又重整旗鼓，并尽力重新恢复旧日法国生活方式的标准。他描写了这个在他看来是模范社会的最后残余怎样在庸俗的、满身铜臭的暴发户的逼攻之下逐渐屈服，或者被这种暴发户所腐蚀；他描写了贵妇人（她们在婚姻上的不忠只不过是维护自己的一种方式，这和他们在婚姻上听人摆布的情况是完全相适应的）怎样让位给为了金钱和衣着而给自己丈夫戴绿帽子的资产阶级妇女。围绕着这幅中心图画，他汇编了一部完整的法国社会的历史，我从这里，甚至在经济细节方面（诸如革命以后动产和不动产的重新分配）所学到的东西，也要比从当时所有职业的史学家、经济学家和统计学家那里学到的全部东西还要多。
仿此，我们也可以说，路遥以包产到户和农民工进城为中心“图画”，汇集了中国的历史，甚至在经济细节方面，也给我们提供了诸多的案例。路遥对现实主义精神心领神会。为了创作《平凡的世界》，路遥确实是下了大力气、笨工夫，立志写出改革开放时代的编年史。为了在一个更高的思想层面上高屋建瓴地把握时代的宏伟进程，他曾经把1975年到1985年这10年间的中央党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和《参考消息》，省级报纸《陕西日报》和地区级的《延安日报》逐日翻阅一遍，把手指头肚都磨出血来了。同时，他下矿井体验矿工的劳动，找机会溜到省委书记家中考察其家居风格，仔细核实四时节令与庄稼生长的关系，追求细节的真实，并且由这些密实的细节滚雪球般地累积成一部时代的百科全书。
《平凡的世界》的百科全书特征，表现在如下方面：
（1) 人物群像塑造，中纪委常委高步杰，曾经在陕北老区工作过的国务某
副总理，省委、地委、县的党政官员，普通民众，高中学生。
（2)历史脉络和重大历史事件描写，学大寨运动、“四五”天安门运动、生产承包责任制、高考制度改革、农民工进城和陕北老区的开发建设问题。
（3)地域风情、乡村、集镇、县城、地级市、省会城市、首都，集中于城乡交叉地带。
（4)行业和领城，农业、交通、建筑、煤矿、报纸、文艺、大中小学校园全面覆益。
（5)乡俗民风，婚丧嫁娶和时令节气，秋天的“打枣节”，春节的“闹红火”，还有过端午节，都描写得鲜活水灵，生活气息浓郁。
（6)文化领域，诸如报社、作家、诗人、电影、书刊出版等，都有所涉及。
（7)经济方面，路遥给我们提供的具体细节，看似枯燥，以至于路遥在“原文照录”地把生产队长孙少安和他的队员们签订的责任制种田合同写进作品时，特意提示说：“现将其中的一份抄录于后，无兴趣的读者可以跳过不读，有兴趣的不妨浏览一下。”对于熟悉这段历史的人们来说，当时只道是寻常；在许多年之后，在一代又一代的后来读者来说，这却是“立此存照”，是理解中国现实、理解作品所着力表现的农业生产体制变革的关键所在。如前面所引，田福军所讲述的新中国建立的三十年间原西县农业生产的统计数字，为这场时代变革提供了最翔实的证据。
而且，丰富的细节，不是有肉无骨的堆砌，而是精心地编织和构成作品的一个个重要板块。黄原地委领导为了尽快改变本地的落后面貌，利用革命老区的地利和人脉优势，集体进京寻求当年曾经在当地工作过的中央和部委领导的实质性支持，就是非常精心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形成密不透风之势。他们不但进行了“路演”，连服装的细节都注意到了，结果却弄巧成拙——田福军们进京时每人置办一身西装，本来是为了展现革命老区的干部也能够跟得上时代改革开放的步伐，表现其良好的精神风貌，而且穿西装进京还是受到省委有关人士的指点；但是，这种用公款集体置装的行为却受到中央要员批评，就非常贴合20世纪80年代的时代氛围－在那个乍暖还寒、微妙多变的时节，各级领导人穿西装还是穿中山装，往往就是政坛变化的风向标。
在《平凡的世界》，路遥对乡村政治的描写，娴熟透辟，出类拔萃。这并不是用政治化与非政治化的理念能够说明的，而是对生活与政治之错综复杂样态的理解问题。路遥写活了双水村以田福堂为首的一群基层干部，他们既不是“文革文学”中为了所谓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立场鲜明地摆开阵势的乡村干部，也不是今天的乡村叙事中面目大同小异的权势逼人的乡村一霸。乡村的政治运筹也不仅仅是说行政权力就能决定一切，而是个人意志后面有着深厚的宗族势力与人脉关系。
请看双水村的干部构成：支部书记田福堂和两个副书记孙玉亭、金俊山，正好照应了双水村的田、孙、金三大宗族，他们有合作有纷争，要看不同的场合与背景。在旱灾严重、双水上游的村落筑起大坝控制水源的危机面前，双水村党支部的一班人，他们策划和指挥的偷水战役，可谓有勇有谋，一致对外，不遗余力地为全村人谋利益，只可惜派出去进行偷袭的年轻人热情难控，对上游村落的拦河坝破坏过度，导致自家的拦河坝也被湍急水流冲毁，还搭上金俊斌的死亡。接下来，在孙玉亭与金俊斌的遗孀王彩娥的暖昧奸情上，一来是让金家人颜面全无，二来还牵涉到金家指望王彩娥再嫁离开金家，使得金俊斌的那一份微薄家产得以被金家人继承。于是有金家青年人的堵门捉奸，导致金、孙家族的矛盾激化，形成宗族械斗。要摆平这样的事情，田福堂也没有回天妙计，王彩娥的族人及时赶到，才峰回路转。过春节闹红火，各村都在煞费苦心想出妙招，在花样上压别的村子一头，此时此刻，不是村子的党支部当家，而是请出“长老会”，让村子里年事最高见多识广的老年人出主意想办法。因此，村党支部、宗族势力、“长老会”各司其职，应对不同的乡村事务。
说到田福堂，他头脑确实精明，虽然大权在握，他很少直接出面伤人，相反地，为了动员金氏家族搬迁，他可以屈膝跪拜金家老奶奶，化解金氏家族顽强的抵制情绪。孙少安给生产队员们多分了猪饲料地，更为重要的是他还是田福堂之女田润叶的亲密恋人，田福堂对孙少安的打压，没有直接出面，而是到公社去要求在全公社范围内丈量社员的猪饲料地面积，揭开孙少安的实情，借力打人。但他又是个非常称职的父亲，对儿女充满关爱之情。孙玉亭因为在外面读过书当过工人，比那些走不出原西县的农民们见多识广，能够把握特定年代的政治气候，经常还会给田福堂出谋划策，革命热情极为高涨，但在许多时候他为哥哥孙玉厚一家人趋利避害也会弄一些小手腕、小花样，就是我们身边常见的一种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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