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年:中国近代历史与政治中的个体生命》
读书札记文字版
近读书,发现民国年间有两位教授有点意思。这两位教授,外形反差极大,一位极瘦,当年的学生是这样形容他的:“可是铃声响后,走进来的却是一位憔悴得可怕的人物。看啊!四角式的平头罩上寸把长的黑发,消瘦的脸孔上安着一对没有精神的眼睛;两颧高耸,双颊深入;长头高举兮如望空之孤鹤,肌肤瘦黄兮似辟谷之老衲;中等的身材羸瘠得虽尚不至于骨子在身里边打架,但背上两块高耸的肩骨却大有接触的可能。”
这位是校勘学大师刘文典,1889年生,安徽合肥人,曾经做过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安徽大学校长。
还有一位极胖,也用当年学生的记忆是这样的:“记得那年秋季开学时,中山大学请来了一个肥头胖耳的大块头,他有一头蓬松的乱发,一副玳瑁的罗克式大眼镜……他似乎永远是那么满头大汗,跟你说不上三两句话,便要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巾揩抹他的汗珠。”
这位是傅斯年,一代史学大家,也是学术组织家。生于1896年,山东聊城人,曾担任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领导过北京大学和台湾大学。
两位教授,外貌不同,籍贯不同,专业不同,但是有一点很相似,就是骨头硬。
判断骨头硬不硬,用什么来衡量呢?反正不能用榔头敲,好在他们都遇到过一个同时代的大人物,此人名叫蒋介石。对待蒋介石的态度,说明他们骨头的坚硬程度。
1928年时,安徽大学还在安庆,一次,蒋介石路过安庆,正好碰上安大的一次学生风潮,蒋介石十分恼怒,招刘文典训话。当时,蒋介石刚刚掌握了全国政权,气势正旺,但是,刘文典见蒋时,只称先生,不称主席。蒋让他交出共产党的名单并严惩肇事学生,刘拒不执行,并当面顶撞说:“我不知道谁是共产党。你是总司令,就应该带好你的兵;我是大学校长,学校的事由我来管。”
结果,刘文典被安上“治学不严” 的罪名,当场被拘押。在各界舆论的压力下,蒋介石才不得不释放了刘文典。七天的牢狱之灾,使得刘校长名声鹊起。
关于这件事情,刘文典的清华同事冯友兰1963年曾在一封信中提到:“刘先生任安徽大学校长时,蒋介石到安庆,与刘先生谈某事不协。蒋怒说:‘你革命不革命?’刘先生亦怒说:‘我跟中山先生革命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里!’蒋把刘先生囚起来。
抗日战争爆发后,刘文典没有来得及与清华、北大等校撤离南下,滞留北平。期间,日本侵略者曾多次派人请他出来教学并在日伪政府做官,他都断然拒绝,骨头之硬,令人赞叹。
刘文典的事迹,有一本书记载,广西师大出版社的《狂人刘文典:远去的国学大师及其时代》。
傅斯年在当学生的时候,就是一个有着铮铮硬骨的汉子,1919年的5月4日,上午的游行筹备会议是他主持的,下午开始的大游行,总指挥也是他,他在游行队伍的最前面,扛着大旗直扑赵家楼。
从学生变成教授,傅斯年胖了不少,但是,山东汉子的骨头还是那么硬。
1944年,傅斯年在参加参政会时向行政院长孔祥熙发难,揭发孔在发行美元公债中贪污舞弊,会后,蒋介石请他吃饭,为孔祥熙说情,席间有一段很有名的对话。
蒋介石问:你信任我吗?
傅斯年答:我绝对信任。
蒋介石于是说:你既然信任我,就应该信任我所任用的人。
傅斯年马上说:委员长我是信任的。至于说因为信任你也就该信任你所任用的人,那么砍掉我的脑袋,我也不能这样说。
后来,傅斯年被邀请做了台大校长。
傅斯年的铮铮铁骨在台大至今被众口相传。我这几年去台大,总有学生和老师提起傅斯年时,满怀敬意。
傅斯年到任不久,台湾发生了学生运动 ,当局大肆逮捕学生。傅斯年对当局不经任何手续到台湾大学逮捕师生十分不满,亲自找国民党最高当局交涉,要求没有确凿证据不能随便抓人,即使有确凿证据,逮捕台大师生也必须经校长批准,并且相约成为一项制度。有文字记载,蒋经国当时曾负责军警特宪事务,他要台大某人资料以便对某事调查,也只好找傅斯年交涉,蒋经国专门写信要求说:“孟真(傅斯年的字)先生道鉴:兹派员前来洽取于某有关文件,即请面交带回,以供参考。”
据说,直到今天,台湾军警不能进台大校园,成为规矩,这一点,至今还颇使台大师生得意。
当时国民党政府还要求各机关学校实行联保制度,其方法是公教人员几人相互监督,相互保证对方思想纯正,没有染上共产思想,万一发现联保中有人思想不纯正,保证人都要受连累。傅斯年出面对国民党当局说:凡是在台湾大学任教和服务的教职员每个人都思想纯正,没有左倾思想,他一个人可以保证,有问题发生,他愿意负全部责任。结果台湾大学没有实行联保制度。当时有些人攻击台湾大学有些院长、系主任是“共党分子或亲共分子”,说他们把持的院系是“共产党细菌的温床”,许多学生受其影响。
傅斯年对此公开发表文章进行反击,在文章中强调:“假如我对于这样的举动妥协了,我念这几十年书的工夫也就完了,还谈教育吗?我不能承认台湾大学的无罪学生有罪,有辜的学生为无辜,此之为公平。不能承认任何人有特权,此之谓公平。……宁可我受诬枉。我既为校长,不能坐视我的学生受诬枉。”
在台湾,特别是在台大,傅先生的名字,就是高耸入云的丰碑。
在台大校园里,设有虽然简单但是别具特色的纪念亭“傅园”以及“傅钟”。“傅钟”虽然并不高大,但是现在仍是台湾大学的象征,每天上下课时会响钟二十一声,因傅斯年校长曾说过:“一天只有二十一小时,剩下三小时是用来沉思的。”造访台大的人,大都会被带到这个钟旁,听傅斯年的故事。
这两位教授,在学界都是大名鼎鼎的,他们有学问,值得尊重,但是,更加值得尊重的,是他们的人品。而人品不是能够通过表演显示出来的,人品更多的是一种自然的流露,也许,这两位教授都有着常人不好接受的怪癖,急躁也罢,不修边幅也罢,恃才傲物也罢,而正是这些所谓的缺点,连同他们的博学多才,坚忍不拔,挺胸做人,构成了一个立体化的人。如果没有硬骨头,奴颜婢膝,摇尾乞怜,就是有再多的学问,也不会在历史上留下光彩的一页。
用户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