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究竟有无天之涯,海之角,谁都无法说得清,道得明。或许,天涯海角不过是一种形容,一种感触,身在此岸,彼岸便是天涯海角。如此说起来,每个人皆是人间的过客,不曾带来什么,也无法带走什么。行走在路上的人,难免会邂逅飘零的同类,以相互取暖,抵御雨雪风霜。
那一日午后,袁希濂、张小楼、蔡小香三人又提着酒肉而至,许幻园与李叔同脸带笑意忙从客厅迎出来。佳酿伴着诗香,唱和伴着谈笑,光阴就这样一寸寸溜走。天色就如砚台中的墨,由淡而浓。新月攀上树梢,清浅之塘横斜着梅花疏影,风过竹林飒飒而响,甚为惬意。月色浓,醉意浓,也不知是谁提议说,五人何不结为“天涯五友”。此言一出,人人皆拍手赞同。日后回忆起来,李叔同总觉得那段日子好像是一朵开不败的紫罗兰,时时散发着浓烈而不甜腻的香味。
在这座梦幻般的城堡中,王凤玲与李叔同一样,时而欣悦欢愉,时而感伤悲戚。夹在悲与喜的罅隙里,难免让人心生烦躁。每当此时,王凤玲便打开那盒玫瑰胭脂,匀在渐渐生了细碎皱纹的脸上,迈出内屋往宋贞居所走去。她知晓宋贞能文章诗词,又有些画中功夫,便常常请她说诗评画,以抚慰那搁置许久却又渐渐溢上来的墨瘾。或是花晨月夕,或是茶余饭后,两人时常相伴而坐,相契无间。
梅雨之时,宋贞早年落下的湿寒症就犯。王凤玲便在闷热的厨房中,亲自为其煎药。王妈不忍看着太太额角渗出颗颗汗珠,多次请求自己来煎终究无果。王妈只好拿来一把画着富贵牡丹的折扇,边为太太扇起凉风,边说着,太太对许夫人比对儿媳还要好些呢。王凤玲并不答话,只管煎药,心里却想着,许夫人终究是别人家的媳妇。
也就是在此时,坐在庭院里绣荷叶香包的俞氏,刚想站起来,便一阵眩晕,倒在了青色石阶上。王妈闻讯放下扇子,急忙赶过来,扶起脸色苍白的俞氏后,又遣人请大夫来。王凤玲将煎好的药,给许夫人端过去后,也匆匆走来。大夫号过脉后,随即向王凤玲作揖,恭喜太太,此是喜脉。
王凤玲向王妈交代几句,便转身走出俞氏的屋子,来到自己的居所,摘下那根因多次抚摸而变得更为光滑的老松枝,将其横在供桌上,点燃一炷香,双手合十,深深叩拜,但愿生儿子,如此李家这一分支便有了传宗接代的希望。
李叔同听闻这消息,内心并无生出多大的波澜,他正忙着与好友诗酒唱和,也忙着拓展文艺圈,识得画界的朱梦庐、高邕之、乌日山僧等,一杯薄酒,一幅好画,或是一碟糕点,谈谈笑笑间,就成了彼此的心腹。旧时的朋友竟是这样好交,志趣相同,便足矣,纯粹、透明、干净。之后“天涯五友”便与画界新友在上海福州路杨柳楼台旧址成立了“海上书画公会”。
白日里,他足够风光,犹如阳光下那颗璀璨的珍珠,莹白,滑润,光芒万丈。只是人们不知,多少个起风的夜晚,他伫立在那方“醾纨阁”匾额之下,思绪好似黄浦江上掀起的浪潮,久久无法平息。天空那颗北极星,也是时隐时现,在浓厚的烟雨中,不辨方位。
人间处处即天涯,说好不散的,也会在下一个驿站,各自纷飞。
求生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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