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寒:零星旧梦半浮沉
沧桑之境
落日映得海水半是瑟瑟半是红,风舀起一层又一层银色浪涛,远处的群鸟在水面上翻翼而飞,附近海域的小岛,在蒙蒙雾气中若隐若现。
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二月间,李叔同又漂泊在了海上。来沪两年间,结识“天涯”诸友,与之诗酒唱和;与名流贤达品茗论艺,鉴赏书画;母亲也有俞氏与许夫人相伴,生活不可谓不惬意。然而,儿子出生时那一声啼哭,让他猛然辨得这城南草堂的生活,是驾在云雾之上的,是虚华的,是梦幻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于是,他想要逃,要折回原来的地方,寻找那个遗失的自己。
那一日,仆人的脚步也是散乱的,如同他出生时一般。李叔同在客厅之外来来回回地踱步,分不清到底是踌躇多几许,还是紧张多几分,只知自己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将抑制不住的欣喜挂在脸上。与妻成婚,已三年有余,竟仍觉得彼此像个陌生人。
人们各有各的差事,进进出出险些将门槛踏破。唯有他郁郁寡欢,随着飘飞的落叶,吐出一声声叹息。他本想将这落落的心境,折成红信笺上的诗句,猛然间却听到一声划破天穹的啼哭声,刚刚蘸了淡墨的笔复又停住。这是生命伊始的声音,只是这生命的源头,不知在漫长的岁月中,将会从哪个分支流向大海。王妈满头大汗地走出产房,有些着急地问李叔同为何还不进去看看孩子。
王凤玲臂弯间的婴儿,被一块红绸布包裹着,犹如一颗熠熠生辉的新鲜宝珠,且散发着有些甜味的乳香。李叔同愣愣的,只是看着,并没有想接过来抱的意愿。王凤玲眼光始终不离开孙子,也没有在意李叔同的反常,而是自顾自地说,简直与成蹊出生时一模一样。这时,她把李叔同称作成蹊,觉得床上的俞氏就是当年盖着一袭丝锦印花被的自己,满心喜悦怀抱婴儿的人即是年过六十的李筱楼。她不禁心生惘然,时光是怎样就让一切都变了样子。
俞氏脸上是苍白的欢喜,就像当年生下李叔同的王凤玲一样,以为迎来了生命的拐角,前方就是满路的姹紫嫣红。她第一次催促李叔同,让他给孩子起个名字。本以为喜好摆弄丹青之人,取出的名字定美且智,华而敏,不料李叔同稍作思索后,便说:李准。如此中庸的名字,所谓准者,揆平取正。
王凤玲此时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到李叔同的臂间,孩子眨了一下眼睛,复又安然入睡,而李叔同却忐忑不安,觉得臂间的重量,他无法承担得起。生命的延续,血液的留传,是他从未想过的事。窗外陡然起风了,他忽然萌生了要回天津看看的念想,况且天津近日战乱不断,文熙一家境况如何,他也颇为挂怀。王凤玲手中拿着老松枝,眼角泛过一丝冷寂之光,只是扔下一句“你喜欢就好”。俞氏已经好久不戴那支银鎏金凤簪,鬓角的几缕发丝无力地垂下来,右手轻轻拍着李准入睡,并不说话,她心里明白,丈夫在与不在是一样的。
王凤玲想着,眼下日子过得再快活,终究是寄人篱下。
求生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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