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生活

欢迎收听，钱松岩先生的国画技法《观边点滴》主播青姐


十八 生活
我国土地辽阔，从北到南，从东到西，其间自然环境和社会风俗习惯，差别很大，因此各地的生活方式，生产习惯跟着自然环境不同而不同。例如，屋宇舟车，各地有各地的特点（当然，共同的民族风格，还是很明显）。有人画宁夏风景，却添一座江南式的屋，殊不知屋宇首先要适应地方气候，单从屋面斜度（俗名落水）讲，愈北愈平，愈南愈斜，从北京乘京沪路车南下，沿路看得很清楚，这当然为了北方少雨南方多雨之故。我在陕西看到所有屋的盖法和我们江南不同，只有仰龙构成的沟而沒有复构成的棱（附图二），这种屋面形式，画本中不多见。我生长江南最初沒有见过，不敢画。首先在新海连见到了，并且知道了它的土名叫"反毛鸡"，乃知画本有此，不是杜撰，这就是为了北方雨量少盖死不妨简单些，南方就不行了。我又在大同见到两种屋宇：一是屋面盖上厚厚的泥巴，表面再涂石灰，屋面平而洁白，斜度很小，有的几乎是平的。一是盖筒死，死沟全用泥和石灰填平，这显然是为防风防冻保暖。并且北方屋多是矮矮的，小小的，室内还设有火炕，不时门戶常关，这都是为了适应地方气候，与我
们江南不同。其他如陝北的窑房、窑洞，云南傣族的房屋架在空
中，好象一幢幢的阁楼，地方特征更为明显。沒有亲眼看到，万不
可以臆造。这是横的方面，纵的方面，画历史画，如果沒有历史
常识，也要闹笑话，有人画孔子手执纸本书，这是违反史实的。
自然环境中，树木是显著物。租国地大，植物种类丰富多朵。我在峨嵋山看到草木华滋，树干滿布缘苔，羊齿类植物叶大如芭蕉。杉、楠、樟、椿及冷杉，插天蔽日。本来松是山林中最普遍的植物，而且画家爱画，人民爱看，如果在峨嵋山画一幅"万壑松风",想上去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可是实际上除山下偶见几株松树外，山中山上绝大地区，难得找到一株松树。我国于北国千里雪封时，在广州，看到滿树红花，草木苍郁，有如盛夏，椰子树、木瓜树、香蕉林等，构成特殊的南国风光。自然环境不同，影响到人的思想感情和习惯，也一定会影响到作画的风格。
北方拔海高，山沟河道都是急流，并且大部分是石底，不能通舟棹，相反的可通车马，为生长江南水乡的画家所梦想不到。讲到船吧，各地船的形式和操作方法也有很大的区别。内河的、江湖的、海洋的不同。渔船、客船、运貨船不同。同在一条长江内，四川和江苏的又各不同。画什么样的船，就可知道什么地方。画历史上的船更困难，我霄画"郑和航海图"，找寻明朝海船的资料，颇伤脑筋。
过去在画面上布置路径，最好掩映曲折，似乎非此不够艺术性，这是"曲径通幽"的想法。譬如说园林吧，从前统治阶级或资本家，为了个人享乐，造一个私人花园，把假山池沼布置得高低迂迥，认为有邱壑。今天为广大群众利益着想，无论园林街道，都要造得宽广些。我食到过常熟白弗乡，那里的田，有些已实行
格子化，公路沟渠直直的方方的，构成一区区的田也是方方的大
面积。我们大家为这大块文章，开朗阔大的气魄所吸住，可是画
起来其直如矢的公路沟渠，艾似乎不顺眼。人民公社成立后，集
体劳动大量生产，运肥运谷运拖拉机，根本不需通幽的曲径。但
在艺术上又确实讲究"曲"字，不能太具，如何解决，需要创新。
现在很多公社实行机械化，用拖拉机、用电擎翻泥，但是山区梯田面积小，地形曲折高低不平，不适于拖拉机，牛的历史任务似乎还未完成。画是反映现实生活，不能主观的拘泥于一点。当然有萌芽的苗头可抓，还是要紧紧地抓，画今天，还要画明天。
传统的山水画鼓法，都是现实中所有的石理石绞，古人创造这些鼓法，有生活基础。我在华山看到了具正的"荷叶鼓"，觉得画本上的"荷叶鼓"，已经走了样。但华山不是完全"荷叶鼓"，有的壁立千仞，光光的沒有多皺，好象刀劈一般，"劈山救母"的神话或许由此启发。有的不全是石理石绞，而是岩石上的水漏痕和石纹交织在一起，看上去也近似"荷叶数"（附图三）。东睾的"荷叶鼓"最典型。西案石纹近方解形，但有无数黑色的水漏痕缕缕下垂，线条拉长，气势峭拔（附图四），这样一座大山，岩石成分不可能一致，石理石纹不同，反映到画上，鼓法也不同。
我经过数百里的长江三峡，两岸山石鼓法变化万端。也有人指点，这是"大斧劈"，这是""小斧劈"，用旧框框硬去套，这总不是一种好方法，因为古人沒有见过因而沒有画过的东西太多，我们应该画古人沒见过沒画过的东西，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当然为古人梦想不到，就是租国河山，古人沒有见过沒有画过的也很多。我从西安到延安，经过一带黄土高原，土质僵硬非土非石，这种皴法为画本所无。或许古来画家沒有到过，或者到过认为是"穷山恶水"不去理会。今天在社会主义建设中，已变成可爱的"陕北江南"，我们要歌颂这个"江南，画这个"江南，就不能不画黄土高原，创造一个黄土高原皺，在古人数法中填充一个空白。倪云林"折带戴"，有人说是"减笔关仝"，因为他临摹过关仝画，有传统基础。但关全是北方人，所画北方山水，晚岩峻岭，气势雄浑，非江南所有。云林画淡逸清远，确是江南景色，如果他具的学关仝而不象关仝，才是善于继承传统。我认为如果叫云林的"折带皴"为"减笔关仝，不如说这是太湖边上的石纹。云林江南无锡人，生长在太湖边上，他画是横鼓如叠糕，这是湖上石纹特征，应该说是从生活中得来。我有一个朋友，北方人，在他的家乡从未见到"折带鼓"的石纹，对云林画法很怀疑，后到太湖边上一看，才恍然大悟。从前漸江和尚用云林画法画黄山，还是纸上的倪云林，不是现实的黄山。
石涛说："搜尽奇峰打草稿。"当时人只知他的笔墨超逸入神，而不知他的画实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一般形式主义者，老一套的"二重三叠，四不八稳，目不睹兵山具水，闭门弄笔，一见石涛画反以为怪，这是怪者见不怪者为怪。他的许多作品且不谈，单谈他画的扬州、鲯江、无锡这一带风景吧（附图五），我是江南人，看到石涛笔底的家乡风物，特别亲切有味。我住无锡四十余年，锡山惠山，晴雨晦冥，朝夕相对，更为熟悉。锡山顶上突出的建筑物是一座龙光塔，人家说这是无锡的"商标"。锡山向西迤避是惠山，山顶虽说有九筌，整个形势横长，平平的，少层次，少丘壑，这就是典型的江南山。朝晚云低把顶削平，看上去象一堵模模糊糊的墙。石涛从苏州乘舟沿运河经过无锡，可能是在朝晨看到这样的景色，他把锡山惠山画在烟雾迷离中，是逼具的江南烟景。近景突出一座拱形单孔大石桥，桥背薄，桥身高，如弓如虹，今天无锡一带运河边上，还可以看到这种构造的桥。如果乘沪宁车过皋桥，在这一角度南望惠山，具疑身入石涛画中。石涛画的惠山是一幅平凡的江南景色，沒有高山峻岭，可是通过他超逸的笔墨，把人引入诗境中去，神怡无穷。这幅画境是从船上摇过的一警中感受到的，当然不能象今天我们摆起画架，细细描摹，或勾了素材回家细细推敲。由于他见解高，感受敏锐，把一个地区的形神很适当地表现了出来，他是怎样取景，怎样描写的，都给我们以极大的启发。
对自然山水进行观察和写生，必须抓住整个气势，抓地方特征，抓时代精神。我游华山，初宿青柯坪，仰视高崟环列如坐井底，好象给高睾压得透不过气来。及攀登北拳，始见华山雄峻的全貌。天风振衣，举目千里，开我胸襟，壮我胆魄。华山天下雄，画华山不单是拘拘于什么"荷叶戴"，主要在整个气势上抓住一个"雄"字。这个"雄"字，必须登上高拳才会领略到。所以我每到一山，必勉力登高，郭使一个平地，也要择较高处登临一看，砚知大概形胜。
一个地区有一个地区的特点，这个特点，是构成艺术真实性不可缺少的因素。山区和水乡，城市和田野，当然面貌悬殊，就是情况相同的各地区，大同中也有小异，这小异，是我们不该忽略的，例如：人人都道称"陝北江南","塞上江南"，在社会主义建设竞赛中，确可追上江南，但和具的江南相较，究竞陝北是陝北，塞上是塞上，江南是江南。我们应该把今天的陝北、塞上画得象江南一样美丽，但是各有特征，不是兵的江南，如果把陝北、塞上、江南都画得一模一样，反而不够具体，空洞无物。所以我们不能千篇一律的不问画什么山，用披麻或斧劈，石涛或石谷去硬套。
反映现实的山水画中尽可以不画一个人，但山水终是人的世界，不能与人无关。从古到今，社会制度改变，山水面目也随之改变，反映现实的山水画也不得不改变。石涛画惠山运河一带，风景形势至今沒有多大改变，甚而建筑物，锡山顶上的塔，运河边上的桥，三百年来依然无恙，可是今天惠山下，运河上，工厂林立马路宽广损授片现代繁荣气象，远非石涛画中冷冷清清可比，有力地说明了自然实质虽沒有改变，而它的面目因社会改变而改变了。石涛此画，反映了当时的时代面貌，是现实的，有艺术价值的。我们生在今天社会主义建设的无锡中，如果也把石涛这幅画依样照抄，就不现实，也就一錢不值。我到过嘉陵江，而缅怀唐朝的两大画家臭道子和李思训，他们都画过嘉陵江，具迹今天虽不能看到，书本上却说他们都画得很好。我想假使他们生在今天，一定会把现代的嘉陵江画得比唐朝时代的嘉陵江更美丽。假使石涛生在今天，也一定会把惠山运河画得更漂亮。
我们必须透过时代面貌，具体的现象，进一步抓住时代的精神本质，否则，停留于现象的罗列，把一辆拖拉机，一座水库或几面红旗来说明时代性，便觉庸俗肤浅。拖拉机、水库、红旗是新事物，是需要画，问题是如何画。譬如，画一幅"陝北江南图，在面貌上把陝北画成江南并不难，画出原来贫瘩的陝北为什么能够变成今天富庶的江南就较难了。其中必有道理，这个道理即是时代精神的典型例子，作画应该在这个道理中找点子。我们深入生活还要开动脑筋，并且对新时代具有高度的热情，才能钻得进，透得过，不停留于现象的刻划；否则，只可以把拖拉机、水库、红旗当作"万金油"。
美景在前，不单是要眼看手追，还须有动于衷，见景生情，看看，画画，还要有诗人的设想。抓住以上所举的诸点，还要发抒你的情意拓宽或另辟一个诗的天地，山水现象是有限的，画中意境创造是无穷的，有的从名胜古迹中发思古之幽情，仰慕前人斗争的事迹觉得租国历史的可爱；有的从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着想，以昔比今，倍觉今天的可爱，社会主义社会制度的优越；有的从壮丽河山，认识到租国的伟大，人民的生活处处可爱；甚而在﹣草一木平凡的景色里，可以拔出不不凡的苗头，成为不平凡的作品，具有高度感染力的作品。我画三门峡工地，开始在下角画一座破旧的禹王庙。当时同志们看了，有的拍手大笑，高呼"新闻，新闻"。再后我画出对岸雄伟的工地，盖滿一幢幢洋楼的黄土高原的新城市占了上部绝大部分，把禹王庙压缩在下部一小角上，中隔已经澄清的黄河，成为强烈的对照局面，群众才点头称是。禹王本人究竟对我国治水有贡献，我们不能否定历史，但历来统治者不是从人民利益出发，具正继承禹王遗志，徒然崇拜泥塑的"禹王"，把他作为幌子，多少年来，禹王庙已经东倒西歪，对着门的三门峡依旧汹涌险恶，这是一幅绝妙的讽刺画。只有今天人民当了家，才能翻天复地的根治黄河，化水患为水利，真是"圣人出，黄河清"，无数劳动人民都是今天的禹王。因此又题上两首小诗，使一幅画的内容更为丰富，敘外有音。大家看了也就沒有多话。所以我认为不单是深入生活，还要打开生活，跳出圈子，海阔天空地把现象上有限的生活，化作精神意态的无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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