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非主流”国家:“摇摆”的土耳其

2023-09-08 08:43:2517:16 8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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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6日,东安纳托利亚断裂带突然发威,土耳其大地疯狂摇摆,哀鸿一片。

关于地震,有句话说,“小震不用跑,大震跑不了”,表达的正是人类面对这种自然灾害的无奈。

结果就有人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巧合”——恰恰是在地震的前几天,西方多国曾以安全威胁增加为由,突然关停了各自的领馆,而后脚就发生了大地震。

其实呢,地震预测这个东西,基本不可能做到提前数日精准地推测出具体时间。因为震源可能在地底10-20公里处,并且具有一定的随机性和偶发性,我们很难判断地底哪些岩石会断裂破碎,从而引发地震。

还有地震光和各种动物界表现出的前兆,也只是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在没有太经历过地震的人群中,不一定能引起充分重视。

这种蓝色的地震光比较容易当成闪电

事实上,西方多国土方宣布关停领馆,主要原因还是,这一阵子,土耳其极在力阻止瑞典、芬兰加入北约。

拥有30个成员国的北约,采取的是“共识决定制”原则。因此,从理论上讲,土耳其对这两个国家加入北约的提案,是拥有一票否决权的。

后来,土耳其拿到好处后,对芬兰松了口,但仍旧坚持反对瑞典加入北约 ,两国关系一下子就陷入了紧张。

随后,瑞典的邻居,挪威街头就发生了右翼组织焚烧《古兰经》事件,引起了土耳其政府和舆论的强烈不满,召见了挪威驻土耳其大使。

在土耳其和挪威关系陷入紧张的关头,西方主流国家们不但没有认真出面劝解,反而做出了另一个火上浇油的举动——包括美国、荷兰、瑞典、英国、法国等九国相继宣布临时关闭驻土耳其领事馆,取消签证和护照预约,或发布土耳其旅行警告。

他们对此的解释是,“考虑到针对西方外交场馆和非穆斯林礼拜场所的袭击风险的增加”。

2月5号,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表示,土外交部已警告这些西方国家不要继续此类行为,否则他们将“付出严重代价”,土方将于6日内阁会议中做出“必要决定”。

路透社的相关报道

没成想,到了2月6号,土耳其就突然遭了“天灾”。

于是,前一天还严厉指责土耳其上土耳其的西方多国,马上就开始表达了深切慰问,并积极筹划起了紧急援助。

毕竟,土耳其一旦垮了,谁还帮欧洲人阻挡来自中东的难民潮;

更何况,土耳其还一直被北约用作在黑海和外高加索地区围堵俄罗斯的“桥头堡”。

长期以来,土耳其和西方世界之间,一直是摇摆不定的。

比如,早在1951年,土耳其就顺利加入了北约组织,而且还属于北约在欧洲的一支非常庞大的军事力量。光是美国,就在土耳其整了15个军事基地,其中包括部署着大量核弹的因吉尔利克空军基。

因此,鉴于这种“天生优势”,西方世界一直不愿过于招惹土耳其——对欧洲国家来说,大杀器就是铺天盖地的难民潮。多年来,欧洲各主要国家们都一直凑着钱,大笔大笔的交给土耳其,作为安置难民的费用。

土耳其在国际上稍有不顺心的,就会威胁开放边境,来施压欧洲向自己妥协;

对美国呢,自然跟这15个军事基地非常有关。一旦美国那边的政策不随自己心意了,土耳其就开始佯装张罗着给15个军事基地断水断电,要把美军赶出去。

甚至连早前的世仇俄罗斯,也在不断拉拢和争取这个北约成员国。

2019年,普京请参观航展的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吃雪糕,当场两国曾谈下了军购大单

于是我们看到,土耳其,这个并不算很强的国家,见谁就怼谁,不开心就闹,竟然硬是没人能把它怎么样。

然而,作为北约的“元老级”的成员国,土耳其却在加入欧盟的议题上历经坎坷,至今似乎仍旧遥遥无期。

在1960年代,当欧盟还叫“欧共体”的时候,土耳其就开始提出申请了,但至今竟然还走在入盟谈判的路上——加入欧盟必须满足35项条件,目前只展开了16项谈判工作,彻底完成的仅有一项....这个,伤害性和侮辱性,可都不小。

要说土耳其经济不行,会拖后腿,其实是不客观的。

土耳其经济总量居世界第15-20位左右。而且,土耳其和欧洲的互补性很强,与许多欧洲国家经济空心化不同,拥有较为完善工业体系的土耳其,国内制造业还算给力,劳动力便宜,质量也行,是欧洲发达国家产业外移的主要对象之一,特别是汽车业和家电方制造业,都属于它的长项。

另外,自二战后开始,土耳其也属于这些欧盟发达国家,尤其是德国的主要劳务输入国。

如今的土耳其移民是德国出生率的主要贡献者,当年默克尔竞选的时候,还去了土耳其街区搞了好几场亲民活动

更何况,前东欧地区,不少经济比土耳其差远了的著名穷国,像保加利亚、摩尔多瓦等等,也没怎么费周折,就拿到了欧盟的入场券。

所以,欧盟最担心的,不是经济方面的“拖后腿”。

那么,主要问题或许出在更深的层面。

在土耳其加入欧盟的议题上,和它结下过历史仇恨,并存在着领土争端的希腊,一直百般阻挠。

而欧盟作为一个以基督教价值观为核心的欧洲超国家政治联盟,对欧洲观念和同质文化的认可,正是欧洲联合的价值取向。所以,相对希腊,在欧盟眼里,土耳其依旧属于一个“异教国家”,虽然他们嘴上从来没这么表达过,但马拉松式的谈判,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实际上,自1920年以来,这个国家,在东西方之间,就一直是摇摆的,彷徨的。

土耳其对于东方和亚洲,抱有的是一种情怀;而在政治经济圈,则更渴望被当作一个欧洲国家对待,只要能挨上欧洲的,就绝不与亚洲为伍。

体育方面也亦是如此,最明显的是,土耳其从来不参加“亚运会”,但对“欧洲杯”却非常用心。

土耳其的传统歌舞,也带着诸多的地中海-希腊-巴尔干元素

这就要从一个世纪前,凯末尔的一系列“脱亚入欧”的改革说起。

在那段岁月中,西方、欧洲和世俗生活都被定义成了文明和先进的代言词。即便此时的土耳其,欧洲部分只剩下了多半个伊斯坦布尔,仅占其国土面积的3%。

于是,大到国家政体、经济发展模式的改革,小到以法令形式杜绝男人的大胡子和土耳其帽、女性的罩袍面纱,凯末尔对国家的方方面面进行了全盘“强制西化”,效仿欧洲国家的运作模式和生活方式,处处以欧洲为样板,人们被教育,只有像欧洲人一样穿着、生活、发展,土耳其才会受到尊重和待见。

甚至,连沿用了数百年的阿拉伯文也被定义成了“它们书写的经书,像铁箍似的束缚着我们思想的、阻碍着国家发展”,遭到了彻底摒弃,并用拉丁字母取而代之,以“体现同旧伊斯兰文明的决裂和土耳其民族在文明世界中的新地位”。

然而,在国家进行世俗化现代化改革的同时,凯末尔他老人家又遇到了个棘手的问题——如何在这个全新的国家内重新界定民族,构建“民族国家意识”。

早前的“西亚病夫”奥斯曼土耳其,奥斯曼主义和泛伊斯兰主义曾经先后主导过帝国的政坛。

可随着奥斯曼哈里发制的废除,土耳其共和国的建立,前面这些跟奥斯曼封建残余或者宗教有关的,以宗教为纽带的操作,对于凯末尔这样打着“教产归公、神产均分”为口号、异常坚定的世俗派改革者来说,是断然不可接受的。

凯末尔视察一个女校,这时候,土耳其城市居民的穿搭和礼仪已经基本欧洲化

那么,除了用统一的宗教维系国家认同感,其余比较可行的,也就是历史文化方面的溯源了。

就这样,现代土耳其在西化改革的同时,又把头转向了东方,开启了“历史发明家”模式,试图用“泛突厥主义”,来进行民族和国家认同。

很快,“突厥祖先”们,被凯末尔的团队一一请了出来。

到了1930年代,凯末尔和其养女阿菲特·伊楠研究出了“全套”的土耳其历史——土耳其人就是古老的突厥人的嫡系传承者,是人类最高级的和最早的文明种族。土耳其人种的伟大不仅在于创造了自身“伟大的文明”,而且还把这些文明带到了全世界....

这就是后来被总结发扬了的“现代土耳其史观”说法,其中9条核心内容如下。

随着相关“溯祖”成果的不断推进,进入21世纪后,截至到目前,土耳其已经认了16个“来自东方的爸爸”,他们分别是——1.匈奴帝国;2.西匈奴帝国;3.欧洲匈奴帝国;4.白匈奴帝国;5.突厥汗国;6.阿瓦尔帝国;7.哈扎尔帝国;8.回鹘汗国; 9.喀喇汗国;10.伽色尼国; 11.塞尔柱帝国; 12.花剌子模;13.金帐汗国;14.帖木儿帝国;15.巴布尔建立的莫卧儿帝国;16.奥斯曼帝国。

下图埃苏丹身后16名武士所代表的王朝,就是这16个“爸爸”。

尴尬的是,这16个土耳其人的“爸爸”中,好几个之间都属于世仇。

比如,爸爸4和爸爸6被爸爸5灭了,爸爸11被爸爸12灭了,爸爸12被爸爸13的爷爷灭了,爸爸14暴揍过爸爸16...

安排他们同时现身,难道不怕祖宗之间互相杠起来吗……

显然,土耳其人才不管这一套,那些骑马挎着刀,威风过的古代亚洲人,一律都叫爸爸。

就这样,西自亚欧交界的安纳托利亚高原,东起连绵不绝的巍峨昆仑,广袤无垠的亚细亚,到处都有了土耳其人的前辈们活跃的英姿....

甚至,连土耳其陆军的建军史,都能给追溯到公元前209年。

现代土耳其陆军,更是将“209”这个数字融入了自己的标识之中,以彰显军队的历史激发军人的自豪感和荣誉感

照说,奥斯曼土耳其从崛起到被肢解也就六百多年的历史,怎么一下子攒了两千多年?

原来,土耳其陆军认的这个爸爸,就是《史记·匈奴列传》里给刘邦搞过“白登之围”的冒顿单于。

这是2018年土陆军纪念建军2227周年的宣传片开头——迎面而来了一群浩浩荡荡的匈奴骑兵,驰骋在亚欧地图上

可尴尬的是,按照DNA的抽样检测结果,别说什么匈奴后人或者金帐汗国后裔,如今的土耳其人,大部分都属于希腊-地中海居民的血统,即,被征服的安纳托利亚的希腊人后裔,和他们“世仇”——当代希腊人一比较,倒是可以说得上“同源同种”!

然而,即便如此,尽管血统“不够突厥”,但也并不影响他们继续扛起突厥主义的大旗。

毕竟,人家连国名都叫“突厥”。

这就是土耳其的东西方归属之间的摇摆——一面争当“欧洲人”,一面还认了16个“亚洲爸爸”。

另外的一个“摇摆”,则为土耳其的世俗和宗教之间的彷徨。

原本,土耳其曾被认作中东地区世俗化最彻底的国家,没有“之一”。

正如前面说的那样,早在一个世纪前,现代土耳其国父,猛人凯末尔以“教产归公、神产均分”为口号,进行了轰轰烈烈的世俗化改革和全国土改,几乎从精神和肉体上把宗教圈子里的神权大佬们彻底消灭。

同时,凯末尔开放了选举权给全体国民,全部采用现代西方世俗国家政法体系,提倡男女平等,废除一夫多妻制和宗教领域的各种陈规陋习,鼓励女性出门工作、接受教育等等。

凯末尔他老人家光看眼神就非常不好惹

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在土耳其,公共场合男性戴传统的土耳其圆帽、留大胡子,女人穿罩袍或者包裹宗教意义头巾,都会被定义成“违法行为”,轻则罚款,重的要坐牢。

2000年时候,一名新当选的美德党女议员梅尔夫·卡瓦克奇,曾包着头巾进入土耳其议会大厅。

现场,土耳其全体国会议员都震惊了。

时任土耳其总理布特伦·埃杰维特大声训斥她——“议会这个地方不允许挑战国家行为的发生,你们在座的议员们,让这名女议员知道她应该遵守的尺度吧。”

紧接着,有多一半的议员从座位上站起来,要求卡瓦克奇议员退出议会,并中止了正常的议会进程。

最终,这位新当选的女议员,因为不愿摘掉头巾,在没有宣誓就任的情况下“愤然”退出了议会。

这之后,又陆续出现过土耳其女议员试图戴着头巾进入议会的情况,均被强行拖走。

2000年前后的土耳其街头

“卡瓦克奇议员头巾事件”之前的一年,1999年,在一次公开的演讲中,时任伊斯坦布尔市长的埃尔多安,说到高潮处,开始激情吟诵起一首古诗:

“宣礼塔是我们的剑,穹顶是我们的头盔,清真寺是我们的兵营,信徒们是我们的士兵……”

没成想,刚背了这么个开头,就冲出来了几位秘密警察,强行拖走了他。

埃尔多安在被拖走时仍在高声背诵着后面的几句....

因为,像充斥着“宣礼塔”、“清真寺”这样词汇的诗歌,在主导世俗化的土耳其军方眼中,属于妥妥的“违禁文学”,公开场合之中,一个有影响力的政客宣扬这些思想,是土耳其军方所无法容忍的....

做伊斯坦布尔市长时的埃尔多安

而之所以军警能凌驾于政客之上,就源于一项“凯末尔的遗产”——在土耳其,军队就被奉为了世俗制度的捍卫者,在政治和社会生活中非常具有绝对行动力和执行力。一旦政府有宗教化的倾向,军队就会搞政变,将土耳其继续摁到世俗化的发展道路上来。

比如最近的是2016年这次,土耳其军队政变没整成,反倒遭遇了大清洗。

不过,随着埃尔多安的上台和整个伊斯兰圈子的“逆世俗化”的影响,如今的土耳其女议员们,包头巾已经是常态了。

2019年的土耳其议会

土第一夫人更是以身示范。这样的宗教头巾,放在15-20年前,出现在公共场合,那属于妥妥的违禁装扮。

土耳其大学生。

当然,这种“逆世俗化”,各有各的国情,非常复杂,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但其中有一点共性则是——在诸多以伊斯兰教信仰为主流信仰的地区,人们往往会把各种社会改革的失败,都主要归为世俗化带来的问题。那么,解决问题,就要“回归教义”,从经书和传统里面找答案。

而作为“凯末尔的遗产”,土耳其军队,则是共和国得以建立和维持的中坚力量,是现代共和国和人民党执政的重要依靠,因此也是世俗主义原则的坚定捍卫者,属于世俗化群体根本利益的代表。

土耳其女兵,如今也不限制戴头巾了

原本,土耳其军队曾是民众心中的定心丸,虽然有点“一手遮天”的意思,但也并未招致太大反感。但到了1990年代末,随着军方借宪法的庇护开始肆意干政,其在民众心中的地位开始迅速降低。

人们看出,打着世俗化旗帜的军方,说到底,还是是在维护自身的利益。

结果,在2016年的土军未遂政变中,民众反而把政变军人给包围了起来,痛打了一顿。

他们多数都是年轻人,而且是对宗教满怀热情的年轻人。

土耳其,就是这么个不断摇摆的“非主流”国家。

其实,早在亨廷顿《文明冲突论》一书中,就曾将世界七大文明简化为了西方、中华和伊斯兰三大文明圈,而那些正好处于文明圈交接之地的国家和地区,则被称作了——“文明裂缝国家”。

显然,土耳其便是这样的一个处境尴尬的“文明裂缝国家”。因而,它总是不可避免的要面对选择哪一条发展道路的问题,不断摇摆,甚至有时候,翻脸比翻书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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