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娄烨的生日。
今年,也是娄烨成为电影导演的30周年。
30年前,他完成长片首作《周末情人》,虽然两年后才得以在国内公映。
提到娄烨,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禁片导演”。
从影三十年,11部长片,一半都无法与大陆观众在银幕相见。
而当我们跟娄烨的电影见面后,却往往意识到,他的片子并不像所谓的“禁片”那么生猛。
甚至也不是完全的艺术片,娄烨的电影充满各种商业噱头,凶杀、出轨、复仇、街头火拼,无所不包。
商业元素下,让他无法公映的,是对社会背景与时代变迁的精准记述。
时代舞台之上,娄烨的片子,往往关注的,是最真实的,人类情感。
爱情,是娄烨的故事中最重要的核心。
从苏州河上寻找美人鱼的爱情、到地安门前的同志之爱、再到秦淮河畔沉醉春风里的同性之爱。
娄烨是温柔的,他的电影往往浪漫,饱含浓郁的情绪力量。引导着所有人随着晃荡的镜头,沉浸在人物的呼吸之间。
而这样的爱情,在审查者眼里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们真正关注的,是娄烨呈现这些爱情的地方:不应该出现的敏感时间段、不应该出现的敏感桥段。
娄烨的职业生涯,一半时间都在与审查做斗争。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那部连名字都不可以提的电影。
在抗争失败后,娄烨放弃纠缠,直接带着片子上戛纳,也迎来五年的禁令。
当时的娄烨是英勇的。
他敢于选择这样的题材,又敢于和审查抗衡,用创作生涯可能终结,来保证一部电影完整走向更多观众的可能性。
这部影片也成为许多人心目中华语电影最优秀的作品,却永远无法正常地标记,正常地表达对这部影片的认可。
就像娄烨在纪录片《梦的背后》中所说,审查体制后的观众,永远是二流观众。
关于审查这件事,娄烨的创作,很明显地在《浮城谜事》之后,分了段。
从前的他,几乎不在乎审查,也不在乎电影能否走上大陆院线,他只想着怎么拍电影。
禁令之中,他放下胶片,采用高清DV和当时一批几乎无人知晓的演员,完成了《春风沉醉的夜晚》。
就像当年在电影学院拍学生作业一样,娄烨用最少的成本与人力,边躲边拍,做完了这部影片,并收获戛纳最佳编剧。
禁令结束后,他也像许多曾经的地下导演一样,准备回归院线。
改编自网络热帖的《浮城谜事》是第一部,一出由连环车祸牵扯出的连环出轨事件,一件因出轨而起的血腥杀人事件。
作为娄烨的作品,无可避免地遭到刁难。
娄烨被要求剪短性爱画面,并将男主角最后击打拾荒者的画面从十几下削减到一下。
这小小的几处修改,虽然在叙事上没有减少太多信息,但对于情绪震慑力而言,是非常大的损害。
最重视情绪力量的娄烨,对数次反复无常的修改要求显得既无语又无奈。
在经过一段时间抗衡后,为了保证影片能够上映,他选择了接受修改方案。
同时他也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他将自己与相关单位沟通的过程与结果,挂上微博示众。
大陆院线公映的《浮城谜事》没有导演娄烨的字样,他放弃了署名。
被残害的作品,也不是娄烨的作品了。
接着,讲述盲人们故事的《推拿》又在柏林拿到艺术贡献奖,并顺利和大陆观众见面。
随后他又选用井柏然、马思纯这些当时新生代的演员,来打造一部纯粹的商业爱情片《地狱恋人》。
就在大家以为,娄烨要正式被大陆体制所接纳时,《地狱恋人》消失长达三年之久。
影片的拍摄其实很快,只用了三个多月。杀青后的漫长时间,都用来修改了。
从《地狱恋人》,到《一场游戏一场梦》,再到最终上映的《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仅仅是这片名的三变,就似乎是个“地狱”般的故事。
《风雨云》也确实在讲述一群如处“地狱”般的人的故事。
电影的开篇,随着镜头穿过云雾,绕过高速公路与摩天大楼,娄烨的镜头直入广东的城中村,一片包裹在现代化城市中的废墟。
一群人,住在一个已经被拆毁得支离破碎的地方,计划着与官商勾结的政策相抗衡。
在这场抗衡中,官员意外死亡,又牵扯出一段地狱般的四角恋爱,和被这场恋爱所影响着的男女主角。
娄烨在第一次送审被拒后,就沉浸在改片岁月中。
一遍又一遍,一版又一版,甚至在影片获准推出给观众后,又经历了数度修改。
影片在金马奖、柏林电影节,直到最终公映的版本,都不尽相同。
甚至在公映前一周,再度被要求删减,险些错过了公映。
不过娄烨在《风雨云》里保留了自己的导演署名,或许于他而言,这一次次删改,也构成了创作的一部分。
又要保证影片的清晰故事、又要保证作者的完整表达、又要保证能得到审片员的同意。
这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娄烨做到了。
我们现在已经无法看到《风雨云》最完整的样子。
但我们依然能在公映版中,看明确的故事脉络、复杂的人物关系,以及时代滚滚车轮碾过的那种质感与余味。
特别是当我们知道,在原本的故事中:
连阿云这个人物,曾经浑身是火的尖叫爬起,又被无情的棍棒打死在地。
电影原本的主线,应该是井柏然与陈冠希在香港查案的故事,而成片中陈冠希所扮演的角色已彻底游离在镜头之外。
包括开头那个深入冼村、本该无比震撼的长镜头,已经变成零碎的片段。
要拿掉这些花费大量心力,才拍摄完成的情节与镜头,娄烨应当经历过多么艰难的内心煎熬,又在电影技术上呈现了多么艰难的创作,才能把这些削减对影片的伤害补足。
可是,本应当愤怒的娄烨似乎永远安安静静的。
在影片的发布会上,娄烨说,自己所有的表达都在电影之中了,有关电影审查的相关风波,他不会再谈。
并从此放下话筒,沉默了整场发布会。
沉默,或许是娄烨无声的反抗,又或者,这就是他的性格。
“社恐”,是娄烨越来越为大陆观众熟知后的另一个新标签。
跟他合作了很多次的张颂文,和他的关系,可能约等于:不熟。
张颂文和他在剧组共同生活、工作了几个月,却几乎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甚至在片场,除了聊戏,娄烨也没有什么话讲。
在《风雨云》剧组,有一次张颂文和秦昊为了角色大吵一架,吵的时间长到工作人员搬来两个凳子给他俩坐着,坐下来接着吵。
娄烨就像路人一样经过,拿手机拍下来这一幕。
和王家卫一样,娄烨是个不习惯提前写剧本、不习惯在片场讲戏、不习惯演员把表演都提前设计好的人。
王家卫靠熬,把演员熬出最自然的状态。
而娄烨则是靠找,在演员的表演过程中,寻找出最自然、独特的反应。
或者是在拍摄中突然给演员一个本来不在那里的对手戏演员、或者不按剧本来的对白,寻找演员那一刻的生理反应。
他也不会给演员看监视器,生怕演员透过监视器的镜像,弥补那些不够完美、却无比自然的表现。
于是通过娄烨,我们才能认识张颂文这样的戏痴演员,把表演技巧展现得如同纪录片还原,才有了此后的《隐秘的角落》《狂飙》。
从《春风沉醉的夜晚》前后,到《浮城谜事》《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的娄烨,他似乎变了很多。
从不在意审查,到可以为审查一遍又一变的修改。
可骨子里,娄烨还是那个娄烨,虽然无比艰难,却依然无所顾忌地选择题材、依然坚持着拍电影的初心。
也依然保持着作为电影作者,永恒的创作命题、独特的电影美学。
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
电影不是红毯,不是华贵礼服,不是秀场,不是圈钱工具,不是面子工程。电影就是电影,电影是一种态度。
在等待《风雨云》通过审查时,他完成了《兰心大剧院》。
在等待《兰心大剧院》找到新的发行商时,他又筹备起新片《三个字》。
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创作,即便每拍一部电影,就可能面临着到上映前一天都要与审查进行不止不休的挑战。
娄烨说,电影提供了一面镜子,让你看到过去与今天的关系,让你用另一种视角,来看待这个世界。
或许娄烨这一部部电影,就是多元宇宙,带着我们穿越到不同的平行时空,看到不同的人生境遇、情绪情感。
在一次采访中,娄烨说,在拍一部电影之前,我总会问自己,“为什么要去拍这部电影?”
他给自己的回答总是:拍吧,不然就忘了。
这让我想起在电影《风雨云》中,井柏然饰演的年轻警官越查越深的时候,陈冠希那个角色劝他放弃,说:所有事都是这样,会过去,被忘记。
然而娄烨借井柏然之口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但是我不想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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