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第43回

2023-04-10 20:18:3419:03 107
所属专辑: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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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正月十五,一大早西门庆到衙门里转了一圈就回来了。

这时,乔大户家打发孔嫂带着乔五太太那里的家人送礼来了。西门庆收了礼物,孔嫂进到里边吴月娘房中,不久吴舜臣媳妇郑三姐轿子先来了,见过了月娘众人,都陪着孔嫂儿吃茶。


李智、黄四关了一千两香蜡银子,贲四从东平府押了来家。二人还欠五百两本银,一百五十两的利息。黄四拿出四锭金镯子来,重三十两,抵算一百五十两银子。

也就是说,在《金瓶梅词话》成书的明朝中后期,一两金子大概可以兑换五两银子。(不知现在的金银比价是多少,有知道的条友欢迎留贴科普一下。)

李智、黄四等人走后,西门庆看着手中的这四个黄澄澄的金镯子,不由得心花怒放。暗自思忖:自从李瓶儿生下这个官哥儿来,自己是好运不断。平地里就得了提刑所副千户的官,今日又与乔大户结亲,又得了这许多钱财。


于是,西门庆也不忙着到后边吴月娘那里(西门庆家里是吴月娘当家管账),而是袖着这四锭金镯子直奔李瓶儿房里来。

真是“无巧不成书”,正打潘金莲角门首过时,迎面就撞见了潘金莲,叫住他问:“你手里托的是什么东西儿?过来我瞧瞧。”西门庆只说,等我回来与你瞧。并不多言,就一溜烟到李瓶儿房中去了。留下潘金莲一个人在风中凌乱,心中就有几分羞讪。

西门庆进得李瓶儿房中,奶子如意正抱着官哥玩耍。西门庆二话不说就把这四锭金镯子一股脑地塞在官哥的小手上,李瓶儿见了忙问:“是哪里的?只怕冰了他的手。”西门庆就把李智、黄四今日还银子,准折利钱一节说了。


这李瓶儿生怕冰着官哥,别忘了这时还是天气尚冷的正月里,李瓶儿作为母亲在照顾孩子方面比西门庆这个父亲显然是称职多了,赶紧拿了一方通花汗巾把这四锭金子裹起来,这样官哥把玩的时候就不会冰着手了。

这时,李娇儿、孟玉楼陪着吴大妗子和她的儿媳妇郑三姐,都来李瓶儿的房里看官哥。

西门庆见众女眷蜂拥而至,丢下那四锭金镯子就往外走。这边李瓶儿忙着招呼客人,也就忘了金镯子这茬。等到再想起来时,发现少了一锭金镯子。这一下大家都慌了神,这个问那个,那个问这个,大家都说没看见那丢了的金镯子。


李瓶儿忙打发人叫来西门庆,问他刚才是不是拿了一锭金镯子去了,为什么现在这里只剩下三只金镯子。西门庆答道自己走时并未拿金子。李瓶儿道这就奇怪了,西门庆见她着急,就安慰道:“由他,慢慢儿寻罢!”于是,李瓶儿将那剩下的三锭金镯子交给西门庆收起来了。

李瓶儿房中因为丢失了一锭金镯子,闹得鸡飞狗跳,这些动静早被隔壁的潘金莲听得一清二楚,一阵风似的就来到吴月娘房里通风报信。没想到早有人将此事告诉给了吴月娘,看来打小报告的还不止潘金莲一个。即便如此,潘金莲也不忘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将李瓶儿房中发生的事挑重点向吴月娘学舌了一番。

潘金莲正在吴月娘处打李瓶儿的小报告,这时西门庆进来将剩下的三锭金镯子交给吴月娘收起来。

顺便说一句,西门庆家的财产都是交由吴月娘保管的,这是她这个正妻家庭地位一个非常重要的体现,吴月娘牢牢地把握住了一家的财政大权。

西门庆在简单向吴月娘交代了一下这几锭金镯子的来历,以及刚才拿给官哥玩,丢失了一个等情况之后,吩咐道:“你与我把各房里丫头叫出来审问审问。我使小厮街上买狼筋去了。早拿出来便罢,不然,我就教狼筋抽起来!”


月娘便趁机说道,按理这个金镯子也不该拿给小孩子玩,沉甸甸的怕一时砸了他的脚,或是冰着了他都不好。当然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明面上的话,没说出的话是这么贵重的东西应该及时交给我收起来才对。

吴月娘话音刚落,潘金莲就接过话茬,连讽带讥,连嘲带讽,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说得西门庆顿时恼羞成怒,将她按在炕上,挥起拳头作势要打,潘金莲假模假样地示弱,带着哭腔,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了一番,西门庆便哈哈一笑了之。

算起来,这已经是自李瓶儿生下官哥以来,西门庆第三次打骂潘金莲了。潘、李斗法争宠,李瓶儿完胜潘金莲。

周守备府里来人请西门庆前去赴宴,西门庆将家中的事交代了一番,骑上马就往周守备府里吃酒去了。


吴月娘见潘金莲的妆刚才哭的时候都花了,叫她赶紧回自己的房里去补个妆,要不然等下客人都来了,看见了不像个样子。

不一时,李瓶儿打扮一新来到吴月娘房中,月娘再次向她询问那个金镯子丢失的事,并将刚才西门庆和潘金莲为这事差点闹将起来,又吩咐要将各房的丫头审问一节都说了出来。李瓶儿也只得再次将事情的前后经过诉说一番。正说着,董娇儿和韩玉钏都到了,众人都各自道了礼数,坐下吃茶。


忽见迎春抱着全身上下都是豪华装束的官哥进来,李瓶儿见了,说道:“我的小大官儿,没人请你,你来做甚么?”一面接过来,顺势放在膝盖上。这官哥看见一屋子的人,甚是好奇,眼睛不住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还是院中的粉头李桂姐会来事,逗引着官哥,说道:“哥子只看我这里,想必只要我抱。”官哥果真就扑到她怀里教她抱着。一旁的吴大妗子笑道:“恁点大的小孩儿,他也晓得爱好。(这里指喜欢漂亮的女孩子)。”月娘接过话来:“他老子是谁?到明日大了,管情也是小嫖头儿(意为寻花问柳的班头)。”孟玉楼道:“若做了小嫖头儿,教大妈(指吴月娘)就打死了。”


好在这时潘金莲不在场,如果她在的话,还不知会说出怎样难听的话来。眼看这话说得越来越不中听了,作为官哥母亲的李瓶儿赶紧岔开话题:“小厮,你姐姐抱,只休溺了你姐姐衣服,我就忙死了。”

说话间,潘金莲补好妆回来了,董娇儿和韩玉钏赶紧下来行礼。看见众妻妾差不多都到齐了,二人便要唱个曲儿给大家听。于是,韩玉钏琵琶,董娇儿谭筝,吴银儿在旁边陪唱,唱了一套【繁华满目开】。一句既出,端的有落尘绕梁之声,裂石流云之响。把个官哥吓得直往李桂姐怀里钻,不敢抬头出气。李瓶儿赶紧接过来,教迎春捂住他耳朵,将他抱走了。

董娇儿、韩玉钏这几人的曲子都唱了一套,今天的客人却还一个也没来。月娘不禁有些心焦,问过小厮玳安,玳安答道:“小的到乔亲家娘那边邀来,朱奶奶、尚举人娘子都过乔亲家娘家来了,只等着乔五太太。到了,就往咱家里来。”月娘这才放下心来。这边西门庆家的女眷不分贵贱,不分主仆,全都打扮整齐,穿金戴银的穿金戴银,披红垂绿的披红垂绿,一时之间,西门庆家里是金钩双控,兰麝香飘。


这时应伯爵娘子应二嫂到了,原来之前西门庆事先有特别交代过应伯爵,让他家娘子应二嫂今天过来当吴月娘这边的陪客。西门庆是爱屋及乌,在兄弟会中的众兄弟中唯独对应伯爵高看一眼,今天家里请乔亲家娘子等堂客吃酒,别的兄弟的娘子都没叫,唯独请了应二嫂来当陪客。

过了良久,只听外面传来喝道之声,这边西门庆家事先准备好的鼓乐便一齐奏动。看门的小厮平安来报:“乔太太轿子到了。”


吴月娘众人赶紧出迎,只见五顶大轿落在门首,乔五太太的轿子排在头里,轿上垂珠银顶,藤棍喝路,后面家人媳妇坐小轿跟随。四名校尉抬着衣箱火炉,两个青衣家人骑着小马在后跟随。后面依次是乔大户娘子、朱台官娘子、尚举人娘子等人的轿子。

吴月娘率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出二门相迎,一个个打扮得粉妆玉琢,锦绣耀目。众堂客簇拥着乔五太太进来,只见乔五太太约七旬年纪,五短身材,发白如雪,戴着叠翠宝珠冠,身穿大红宫绣袍儿,气度自是不凡。主客见面不免又要谦让一番,方才一一坐下。厅前早已生好炉火,顿时堂中温暖如春。春梅、迎春、玉箫、兰香四个丫头,一色的大红妆花缎袄儿,蓝织金裙,绿遍地金比甲儿,在跟前递茶。


乔五太太要见这家的主人西门庆,以便“叙叙亲情之礼”,月娘却道:“拙夫今日衙门中理公事去了,还未来家哩。”而有心的读者,大概没有忘记,西门庆一大早就去周守备那里吃酒去了。吴月娘为什么要撒这么一个小谎,难道是要在乔五太太那里打造西门庆勤于公务,夙兴夜寐的大宋公务员的人设?

乔五太太又问西门庆现居何官。按理说西门庆现居何官这事,乔五太太肯定已在乔大户娘子那里早就询问得知了,多此一问,意欲何为?但既然乔五太太问了,月娘只能如实回答:“乃一介乡民,蒙朝廷恩例,实授千户之职,现掌刑名。寒家与亲家那边接亲,实是有玷。”西门庆认为与乔家结亲是让对方高攀了自己,到这里吴月娘口口声声是自己高攀了乔家,不知西门庆听了作何感想。当然,吴月娘说的不过是场面上的话,当不得真。


乔五太太在与吴月娘说话当中,不自觉地凡尔赛了一把:“如今当今东宫贵妃娘娘,系老身亲侄女儿(特别强调是”亲“侄女儿)。她父母都没了,止有老身。老头儿在时,曾做世袭指挥使,不幸五十岁故了。”

吴月娘和乔五太太主客聊得正欢,吴大妗子提议何不将官哥抱来,给老太太看看,也好讨讨寿。李瓶儿听了赶紧到房里,吩咐奶子如意抱了官哥来见乔五太太。

乔五太太见了,赞不绝口:“好个端正的哥哥!”随即叫过左右的跟随,捧过一端宫中紫闪黄锦缎,外加一付镀金手镯给官哥戴。月娘连忙下来拜谢,各位看官注意,拜谢的不是李瓶儿,而是吴月娘。虽然吴月娘“名不正”,不是官哥的生母,但在这种场合还得由吴月娘这个名义上的母亲来拜谢,李瓶儿这个生母是没有资格的。没办法,封建社会的礼法就是如此。


这时,花园的卷棚内放下了四张桌席,摆下茶,每张桌子四十个碟子,盛满了各样茶果甜食,美味菜蔬,蒸酥点心,以及细巧油酥饼馓之类的食物。

吃罢茶,吴月娘就带领众堂客去到后边山子的花园中,游玩了一圈下来。这时时候也不早了,连去玉皇庙打醮的陈经济都回来了。此时在前厅早已摆放好桌席,众堂客一一入席就座。


吴月娘与李瓶儿在席间频频向客人敬酒,以尽东道主之谊。这时阶下戏子鼓乐齐奏,乔五太太与众堂客又纷纷向寿星李瓶儿敬酒祝寿。

李桂姐、吴银儿、韩玉钏、董娇儿见状各操乐器,弹唱起来,唱的是一套应景的曲子【寿比南山】。筵席已渐入高潮,戏子们在下面咿咿呀呀唱的热闹,各种菜品如流水般摆上酒席,割凡五道,汤陈三献,不知不觉四折戏文唱下来,天色已晚了。


堂中画烛摇曳,各种花灯都点将起来,一轮皓月东升,照射堂中,烛光月光交相辉映,亮如白昼。这时,来兴媳妇惠秀和来保媳妇惠祥,每人拿着一方盘的果馅元宵,碗内放白糖玫瑰,馨香可口。由春梅、迎春、玉箫、兰香四人分头捧着递给众堂客。

筵席已尽尾声,乔五太太和乔大户娘子叫上戏子,赏了两包一两银子,四个唱的,每人赏银二钱。又吃了一回酒,乔五太太再三说天色已晚,告辞起身。吴月娘众人挽留不住,送到大门口,又安排了放焰火的节目。


两边街上看热闹的人,马上就蜂拥而至,众小厮和排军拿着棍子在一旁维持秩序。焰火放完,众人才一哄而散。乔五太太和众堂客方才拜辞吴月娘等起身上轿而去。此时已是三更天气了。

然后又送应二嫂起身。可怜的应二嫂作为陪客,全程都没有什么存在感,虽然如此,作者在百忙之中还是对她的来去不忘交代上一笔,笔法可谓疏而不漏。

乔五太太一行人走后,吴月娘众姐妹回到后边,吩咐陈经济、来兴、玳安看着厅上收拾家活,款待戏子酒饭,又给了五两银子的唱钱。又吩咐将剩下的菜肴和半坛子酒,赏给傅伙计、贲四、陈经济,作为犒劳,感谢他们今晚的辛苦付出。


吴月娘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格外大方慷慨,居然一改往日的铿吝做派。众人当然是求之不得,傅伙计、贲四、陈经济、来保上坐,来兴、书童、玳安、平安打横,喝酒、猜拳、行令,难得地放纵一下,如果不是怕夜深人静,惊扰了旁人,他们的兴致可能还要更高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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