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梦到西洲
我常常会想起，在最纯真的年纪，做过的最干净的梦。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周五傍晚，欢迎收听与你有约的咖啡旋律，我是主播xx，喝下这杯温热的咖啡，请别再怀揣着孤独和寒冷入睡了。
夜晚的蝉和蛐蛐儿总是一块儿叫，较着劲似的比谁的调门更高。偶尔刮阵烈一点的风，就短暂安静一会儿，等到风过去了，又不约而同地一起开嗓。这种没有意义的较量在每个夏夜重复，两边的参赛选手都不知疲倦，无止无休地叫着。
小孩儿们晚上是不会在家老实待着的，就算下了决心要好好背书或者预习明天的新课，也总归会被窗外的蛐蛐儿和蝉叫得心乱。仅剩的耐心只够留给当天不得不写完的作业，最开始还是工工整整一笔一划地写，到了最后比道士画符还令人费解，匆匆忙忙写完最后的几笔，就急不可耐地从家里飞出去。
出了门也不一定非要做些什么，多数时候是和附近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跳房子，捉迷藏，甚至一个铁环，半截红砖，或者易拉罐，就够玩上好几天。又或者只是自己出去走走，穿了桥，过了河，到那一边岸上去。
我很少到对岸去，只有在一点云也没有的晴天，会去对岸的浅滩上看星星。我们家这边的房子全挨着河，在岸边上站一会儿，能听见三五家大人教训孩子，还有几个老头凑在一起开着收音机听黄梅戏。从上游到下游，全充溢着热热闹闹的烟火气。河那边却不一样，是大片的浅滩，还有嫁接的黄榆树，再走很远才能看见人家。于是我会在想寻一个安静去处的时候，到对岸去，去看星星。
芦苇长了半人高，在风里荡着，远远是一层铺开的绿色。我就躺在里面，被湿润的绿色裹着，嘴里叼着一片芦苇叶子，却并不吹响。蝉还是叫个不停，音色有点像庙会表演上拉的胡琴，只不过都是一个调子。
星星挂在天上，一闪一闪的，和线路老化的路灯正好同频，于是路灯也成了星星。
毕竟到了夏天，没有那么重的露水，不过在芦苇丛里待久了，头发就变得湿漉漉的，衣服也染上潮气。我通常不会就这样直接回家，否则要白白挨爹娘一顿数落。沿着河岸来回跑上两趟，晚风会吹干头发，身上的热气也足够把衣服蒸干。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碰见的英子。这么说其实也不准确，附近的孩子们基本上都在同一所学校念书，再怎么不熟，也总归在学校里打过几个照面。英子比我高一个年级，经常抱着一摞作业本从我们班门口经过，梳两条很好看的麻花辫。我几乎天天都能看见她，却从没在学校里搭过话。
她看见我的时候有些惊讶，应该是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大晚上的还在河边上跑来跑去。英子不是来看星星的，她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藤条篮子，篮子里装了花。我也没想到会碰见其他人，再加上夜晚跑步这种略显怪异的行为被撞见，一时间手脚不知道该放哪里，浑身别扭。
“你好啊。”英子率先开口，在月光底下，笑容甜甜的。我也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却是除了一句“你也好啊”半天没再说出一句话。英子似乎不受这尴尬气氛影响，从篮子里挑了几朵花递给我。花是白色的，隐约能看到淡紫色的纹路。
她说这种花白天是粉的，到了晚上会变成紫色，好看的很。我接过那朵花，小心翼翼地别在前襟口袋。花香是很清很淡的那种，起初闻不到，过一会儿才感觉到那香味直钻进肺里，老井水一样的甜。
然后不知怎么就聊起了别的话题，从花开始，直聊到几十年之后。她说她以后要考到县城的学校去，以后当个老师，教语文或者数学。英子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亮亮的，比星星还亮。我完全没想好自己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每天过得稀里糊涂，从没想过“未来”两个字代表什么。于是顺着英子的话，说自己以后也要当个老师，最好和她在同一个学校，教挨着的两个班。
再然后就是和平常没两样的日子，只不过我开始常常往河对岸跑，不管是不是晴天，不管有没有星星。夏天好像永远不会结束，蝉鸣被拉长到时间尽头。
两个多月之后，暑假快要结束，英子也该升到新的学校。新学校要求住宿所以我们可能很久很久都见不到了。临开学的前一天，我吃完晚饭后照例去找英子，想送她一份告别的礼物。她正好要去镇上买些东西，抱歉地对我笑了笑，只说下次再见吧。
英子跳进船里，扶着桨慢慢划远了，船尾荡开的波纹一串一串的，直撞进人心里去。靠岸边的菱角被小孩拽得乱七八糟，和浮萍缠在一起。再往远处就是荷花田，粉的白的一大片，像是扯下来几尺晚霞染的色。英子新做的的亮色衣裳跟荷花融在一起，也渐渐看不真切了。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终于连船的影子都看不见了，我攥着手心里芦苇叶子掺着菟丝草编成的花环，傻乎乎的像庙门前头的石狮子。直到最后，我也没让英子看见我被青草汁浸绿的十个手指甲。
姐叫我回家吃饭，她走在我前头，头发散下来，被风吹乱了一点。我想起英子的头发，从来都是漂亮的麻花辫，用两根黑色的发绳系着，乌黑而柔亮的垂在身侧。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永远是假小子一样的乱蓬蓬短发，干枯泛黄，总让人联想到地里被割过之后剩下的麦茬。我也想有英子那样的一头长发，想让她教我梳头，然后像她一样每天给自己编两条麻花辫。
但我再没见过她。我不知道她的学校什么时候放假，于是天天去等。夏天过去了，秋天过去了，直到河面上结了薄薄一层冰，她也没来过。既然她不来，我也不再去等，按部就班地过着我没遇见她之前的生活。就和我们从没认识过一样。
又过去了好多个夏天。我期末考结束之后回了老家，重新收拾出原先的小房间。晚上翻来覆去的没有半分睡意，索性披上衣服起来走走。当我走到河边时，看见对面有个梳麻花辫的女孩。
今天的咖啡旋律到这就结束了，我是主播XX，代表编辑慕予，感谢你的聆听，我们下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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