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庆伟/Lan Qingwei
策展人、艺术史学者
ChatGPT的横空出世,成为后疫情时代一个绝佳的故事脚本。
当人工智能从前沿领域来到日常生活的边缘,好不容易挨过了三年寒冬的艺术打工人们,还没来得及喘气,便又陷入到被AI抢饭碗的“危机”。
时代在巨变,世界在忙乱,生活在此时此地,没有人能逃脱而去。
正如成书于1994年《失控》的主编凯文·凯利所预言:未来的世界将是一个生物与机器联姻的时代。保持在场,持续保持在场,或许是应对变局唯一的出路。
前不久,由蓝庆伟、李逦菁担任策展人的展览“流变的图像——国际高等美术院校绘画论坛暨双年展”在湖北美术学院美术馆开幕。现场,艺术家、学者们,将绘画本体这个略显“复古”的话题,放置于现代机器带来的崭新视觉经验之下,展开关于绘画遭遇“死亡”、人类“被取代”等共同危机的探讨。
作为一个“老策展人”,蓝庆伟总在提出新问题。艺术风潮之下,他往往有着最为敏锐的时代嗅觉。这得益于他在艺术现场的投入与活跃。
不论是身处展览现场作为策展人,面对不同语境,实现着对话者、导览员、谈判专家、管理者、空间设计师、工程监理等复杂角色的转化,亦或是展览之外,教师、学者、美术馆管理者等多元身份的平衡,蓝庆伟从未试图踏入过舒适圈,成为一个“油子”,或一个“过时的人”。
01 旧的结束,新的开始
尽管“绘画已死”这个一再被抛出、反复陷入沉寂的时代背景音,经由ChatGPT的爆火,被再一次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重又回荡在人们耳边。但绘画死亡了吗?绘画真的会死亡吗?至少蓝庆伟心中的答案不曾动摇。
所以面对这样一场试图从绘画创作内部回应被科技重塑的当下世界的展览,蓝庆伟希望,比起讨论应该担心什么,不如讨论应该看见什么,应该坚守什么。
展览“流变的图像”之上,跨越50年时代剧变,40余位不同代际的艺术家,他们对图像的制作运用,对生存经验与观念的表达,具有着不同的时代质感。但相同的是,不论何种年龄,他们始终在场,奋力留下自己的印记。他们手中的那只笔,以及那双望向世界、穿透现实的眼睛,无法被替代。
你可以看到40后艺术家梁绍基由“蚕”出发,从传统编织到纤维艺术,跨越三十年时间对生命孤独而永恒的追问;也可以看到60后艺术家钟飙所捕捉的真实世界的信息碎片以及目光之外世界的无限;70后艺术家杨宏伟以木刻的技法结合“像素化”的图像,回应着当下生活中“图像越来越多,文字越来越远”的现实语境;80后艺术家朱可染以自然的“空性”,对抗外界环境的无序;90后艺术家沈采,则在计算机制图注入人的温度与痕迹,在古老的“绘图”动作中,以具身经验反思着人类、机器与技术的关系……
细心的你,亦可在角落发现策展团队巧妙地引入ChatGPT的回应与观点。人们总会好奇于同时代最新奇的“眼睛”将如何看待众人关注的问题。但经过数次的训练投喂,最终得到的回答是一如既往的中立。
“媒介的更新让艺术变得更好了吗?”
“不一定。艺术的创作和传播都受到媒介的限制,媒介的不断更新也可能带来新的困难,例如需要必要额外的工作和技术知识来维护新的媒介,也可能会限制观众的视野,或者使一定类型的内容无法在新的媒介上表达。”
AI的回复的确揭示了这个时代新技术变化映射出的全新文明样态,只是设问者们期望得到的是一个更为激烈、更有态度的回应,但显然问答类AI依然不“擅长”作是非判断与给出独立观点。能做出核心价值判断的能且只能是艺术家与无数的艺术从业者们。
哲学家迈克尔桑德尔曾经写道,“赋予艺术以力量的部分原因,是人类见证天赋发挥作用的过程,人们喜欢并颂扬这种才能,因为从根本上说,它代表了人类成就的典范——天赋与工作的结合。”正如人工智能无法拥有人类所特有的审美能力、人文关怀、价值坚守,而ChatGPT所缺失的正是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中所强调的“灵韵与灵光”。
不妨大胆一点,先锋艺术总是在此种浪潮之中应运而生,旧的结束,也往往伴随新的开始。
02 问题意识是一切的靶向
后疫情时代,伴随着艺术生态的复苏,双年展亦如雨后春笋般浮现。但究其本身对于艺术本体的讨论、推动,作用微乎其微,许多缺少先锋的理念与学术建树而沦为一场泛泛的皆大欢喜的嘉年华。
同样作为双年展,为何“流变的图像”并无“油腻感”?
因为从一开始,这便是一次由“问题”生成的展览,所有人都有着精准的靶向。如蓝庆伟所言,问题意识的作用,是窄化学术讨论的空间,将最先锋的思想集中并深化地发声、呈现。所以最终,这场展览“不是一个盖棺定论性的展览,也不是一个地方化的论资排辈的展览。而是一个不确定性的,前沿的学术问题实验场”。
而作为策展人,始终保持的问题意识和价值判断,让蓝庆伟得以在面对不同代际的庞大艺术家群体时,第一时间发现艺术家新的面貌,也得以不坠入程式化的策展模式,有效转化个人经验。
同样,因为时刻保持问题意识,在近些年面对媒体们老生常谈的“网红艺术”问题,身兼策展人、批评家、美术馆管理者等多重身份的蓝庆伟有着清醒的价值判断。他明白,“艺术史与学术不是资本关心的话题”,当代艺术视觉性的形态才是商业首选。所以对待所谓“网红艺术”从艺术角度去看是讲不通的,或许站在商业视角才是最客观的判断。“让步”之余他却亦有坚守,在资本的浮沫之下,专业的艺术从业者应当有自我的认知与约束,做好学术与大众,学者与素人的平衡。
他深知,做对的事情比把事情做对更重要。
03 观察者的独立站位
近两年,蓝庆伟回归高校,做起了教师,不知是不是教书育人赋予了他更为平和的心态,面对多元身份,蓝庆伟愈发游刃有余。
“身份切换过程中最值得分享的是让自己始终保持在观察者的角度——在当代艺术的研究过程中,参与感、现场感曾是不可或缺的内容,但在今天,积极、客观地观察则显得尤为重要。”
独立观察的态度,使他得以对关注的问题或艺术家保持一种“凝视感”。像在面对何多苓,尚扬等功成名就的艺术家时,蓝庆伟看到的不是他们概念化、神话的一面,而是创新性的一面。如近期何多苓在成都市美术馆的新展“绘画事情”中,如何在一幅画里看艺术家想要表达的中国古典绘画《挥扇仕女图》的影子,以及西班牙建筑中二维的空间感,并将这种不同年代,不同地域,甚至不同媒材的质感集中在展览中呈现,这是对这些不惮于世俗压力,遵从自己内心的艺术家最大的敬意。
尤其是在这个图像时代,保持发现“新”的敏感度,尽可能去除同质化,亦是对这个行业的信仰和敬畏。之于教师,蓝庆伟则将其当做一次次知识的复习。与年轻人的思想切磋,让他时刻保有所谓新鲜事物的涉入。
其实与诸多行业相比,艺术行业总是背着偶像包袱,外人看这个圈子,可能会觉得光鲜亮丽,但真正进去了,不免会有失望。这种失望,有追逐流量的虚荣与经济的人们,对那些太过纯粹的艺术殉道者的失望,也有痴爱艺术的人对这个行业愈发不纯粹的失望。
而比起失望,蓝庆伟如今更愿意用这种观察者的姿态,凝视着、记录着艺术汪洋中浮沉的众生相。
“浪潮退去了才知道谁在裸泳。真正做艺术的人,要忠于什么,一开始就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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