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法家是药，道家是烟酒茶，儒家是阳光、空气、水和粮食|《论语》本身篇 | 北大杨立华讲《论语》

一、逐字文稿

    最后一个部分我是想跟大家推荐一些《论语》的注本。因为《论语》这本书特别容易望文生义，但切忌望文生义，所以不借助注本直接读《论语》的本文，这是不可以的。因为你那儿得到的领会，那都是胡思乱想。当然你从《论语》那儿得到的胡思乱想，也不见得能差到哪儿。所以真正有意义的书，你读错了，也不会对你人生有害。

    《论语》里面的道理就像阳光、空气、水和粮食，我很多年前就曾经有一个比喻，我说中国古代哲学法家是药，中国古代哲学，道家是烟酒茶，但是儒家是阳光、空气、水和粮食，特别是孔子，特别是《论语》。当然你望文生义地读也行，读久了也不见得就不可以。但是还是要借助注释来读，因为历代注家关于《论语》都有非常深刻的研究。

    而且《论语》有一个特点，就是《论语》一直到汉代其实那个口传的传统应该还在，由于到汉代那个口传的传播还在，所以关于《论语》的解释，有些解释是有规范的。这个规范是有口传的传统里面传递下来的基本的规范，所以这些基本的规范尤其不能背离。因为我们读书不是为了自我的简单重复，我们读书是要接受那个伟大精神对我们的引领，通过这样的引领使我们达到更高的精神高度、精神广度和精神强度。所以这个是我们读书要注意的。

    《论语》我就推荐几种注本，这里面简明本，就是比较容易的，其实也是最广泛用的，我推荐两种。一种是杨伯峻的《论语译注》，这个已经是经典当中的经典，这个书1955年出版。杨伯峻《论语译注》是绕不过去的，肯定要读的。晚近的比较简明的又有学养的，我推荐孙钦善先生的《论语新注》，孙钦善先生是北大中文系的老先生，《论语新注》做得很精审，这么精审的一本书，希望大家能够去关注。这是可以说是新近这些年，应该是做得非常好的一本书。

【杨伯峻《论语译注》】

【孙钦善《论语新注》】

    当然我推荐的时候不是说我推荐的书里面他们的观点我都同意，或者说跟我后面讲解的内容都要跟他们一致，有很多地方我跟前辈的学者是有不同的，不同意的地方我也会指出来，当然不会说得太细。大家要注意的是，没有谁能说的全对，但是言必有据，这是根本。我推荐的像杨伯峻先生，像孙钦善先生，这都是言必有据。

    另外一个要推荐的是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里面的《论语集注》，不仅《论语》是经典，朱子的集注本身就是经典。《四书章句集注》我认为应该是中国人人手一本，可以不看，不能没有，我觉得是一个基本的书，这个书太重要了。朱子注《论语》我有些地方是非常不同意的，虽然我非常崇敬朱子，但是在《论语》这个地方朱子的注释我觉得有一些根本性的问题。它的根本性问题都不是知识上的错误，是因为《四书章句集注》，特别是《论语集注》里面他塑造了，或者他想塑造一个完美无缺的孔子，在他那儿孔子必须是完美无缺的。这样带来的一个麻烦就是，那个孔子实际上是不够平易近人的，我觉得跟历史上真实的孔子是有距离的。孔子伟大，但我不认为孔子是完美无缺的，我不认为作为一个人他可以是完美无缺的。这是《四书章句集注》。

【朱熹《论语集注》】

    另外推荐程树德先生的《论语集释》，这个书对于绝大多数人，99%的朋友们，这个书都是可以备查的。因为《论语集释》这个书最大的好处，它是几乎搜罗进了所有关于《论语》的古代的重要注释。所以你要查一句话，这句话的某个字到底有多少种解释，然后你想从各种解释里面选择一个更好的。以前在程树德先生《论语集释》出来之前，你还要翻检很多书，程树德先生《论语集释》出来之后，这个翻检的工夫就可以减少了。

【程树德《论语集释》】

    另外刘宝楠先生的《论语正义》无论如何都要推荐，这也是经典当中的经典。大概就这五种吧，当然我还是最主要推荐的是前面三种，就是《论语译注》《论语新注》《四书章句集注》。

【刘宝楠《论语正义》】

    接下来最后一部分我讲一下我这个《论语》课怎么讲，因为《论语》有漫长的解释的历史。我们可以这么讲，可能正确的每一句话的解读方法，每一个字的解释，字义的训诂，可以说前人都已经穷尽了，所以你在这个意义上你说我发明出一个前人没有过的解释，其实也不是不行，但是大概率是错的。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论语》的每一句话都有多种解释，几乎每一句话都有多种解释，很多字都有各种各样的解释。在我给大家讲述《论语》的过程当中，我只能选取我认为对的。这些解释你说有没有根据，其实都有根据。所以刚才我讲到杨伯峻先生的《论语译注》、孙钦善先生的《论语新注》的时候我就讲到言必有据，这是有根据的，你一定说人家错，不敢这么讲。包括我对朱子的《论语集注》当中有些我非常不同意的地方，那你一定让我说朱子是错的，那我哪儿敢说，不能这么讲。因为都是言必有据的，每个人都是按照自己的理解来的，但是根据要有。

    因为一句话或者一个字有多种不同的解释，这个例子很多，我这里面举一个例子这就是《里仁》篇的最后一章，“子游曰：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一般情况下这个字（数）我们念shuo（四声），数是指太频繁，太唠叨，繁数之意。说你劝谏君主你太唠叨，太繁数，你就自讨其辱了，因为你的劝谏不被人接受，那就自讨其辱。朋友之间你太繁数，你劝说对方太繁数，那慢慢的就疏远了。这个是通常大家的解释。

    但是数这个字，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在这个上下文里一般念shuo（四声）的这个字，它有四个读音。shuo（四声）、shu（四声）、shu（三声），还有一个读音不常见，叫cu（四声），平舌。cu是什么意思呢，cu是细密繁密的意思，《孟子》当中讲“数罟不入洿池”，什么意思，就是网眼太过细密的网不能用来捞鱼，因为捞鱼的话这就叫竭泽而渔，把小鱼苗都捞出来了。所以数是细密的意思。

    然后我们在这一章里，如果有兴趣你可以细查《论语集注》，你将会惊讶地发现这四种读音居然放到子游这句话里，居然都讲得通。我们按数（shu）这个字来讲，“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数指什么呢，计算，计数，跟劝说君主，为君主做事，太计较，太计算，这个是自讨其辱。朋友之间太计较，太计算，那就疏远了。也通啊，而且这个道理居然也对啊。如果念成shu（三声）呢，数又有两个意思，一个是数自己功劳，一个是数落对方。劝谏君主太数落对方，自讨其辱；对朋友数落对方，就疏远了。劝谏君主，数自己功劳，就自讨其辱；朋友之间数自己功劳，数自己对人家如何如何好，朋友之间就疏远了。居然又是句意通，字意对，居然都有道理。还有数（cu），既然是数罟，那个网眼细密，细密指的就是太急切，太细碎，你劝说君主太细碎，一堆小事，劝说的太急切，那就自讨其辱了。朋友之间你太细碎，太急切，那就疏远了。

    你看一看，就这一句话我们要掉起书袋来，这我还没告诉你们哪本书谁这么讲的，这么解释，就很多了。如果这么讲的话，这个《论语》就没法讲了。所以这个不是我们在北大哲学系、北大中文系专业化研读的那个讲法。专业化的研读这些你都要读，都要去理解，对于我们的听众朋友们，我希望更重要的是给你们讲出《论语》里面的道理，《论语》里面的精神，更希望强调和凸显出《论语》对于我们的同时代性，真正地把《论语》变成我们这个时代的经典，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源泉之一，这是我的努力的方向。

    这是我对整个《论语》，包括我《论语》这个课讲法的一个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