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一种方式陪伴，一名遗物摆件设计师眼中的“生”“死”

癌症晚期的郑女士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时间，她给遗物摆件设计师郭朝军寄来了一缕头发。按照要求，郭朝军把头发制作成了一枚纪念币，封存着发丝，正面绘着梵高的《星空》，反面是“好”字。郑女士知道丈夫遇事犹豫，当丈夫拿不定主意时就能投掷硬币，这样哪怕自己不在也能参与丈夫的生活。

发丝纪念币 受访者供图

作为一名遗物摆件设计师，郭朝军每天会面对逝者的物件：骨灰、头发、纽扣、遗照，甚至是一个烟头。他的工作就是按照顾客的要求，制作摆件。碾磨逝者的骨灰引来网友非议，触摸逝者遗物，有人觉得忌讳，但这份工作反而令他看待人生更加通透。

郭朝军说，失去至亲并不是去世的那一刻，而是回忆的日子，他在制作每款摆件时并不是简单进行摆放组合，而是希望通过手工艺品表达对死者的敬畏，完成顾客的心愿，守住一段记忆，让他们用另一种方式陪伴在亲人身边一样，因为死亡不是终点。

“和顾客去共情”

唐女士的母亲去世时，没有任何征兆，这也成了她一生中永远的痛。唐女士每次看到别人承欢膝下时，一想到自己永远地失去母亲，心就像被狠狠扎了一刀。她回忆起过往，和母亲一起生活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日子，和母亲聊天，吃母亲做的饭菜，哪怕被母亲骂，如今都成了一种奢侈。

唐女士寄来了一些细碎的头发和两颗珍珠，郭朝军根据要求构思起摆件的造型，他小心翼翼地将头发放进透明的玻璃瓶内，封存进摆件里。其余的头发，他决定做成大树的模样。

但两颗珍珠该怎么做却难住了郭朝军，他起初想把它做成明月放置在假山上，但珍珠没有月亮的肌理，有点牵强。经过再三考虑，并结合珍珠的特点，郭朝军把两个珍珠合在一起，中间加上红绳，做成了一个围着红色围巾的雪人。

摆件的一面是冰雪世界，象征妈妈的雪人旁边，孤独的女儿坐在长椅上。摆件的另一面则是漫山遍野的红花。郭朝军说，“做遗物摆件也需要去跟顾客共情。顾客因为妈妈去世了，在当下这一刻的感觉也是像冰天雪地一样，觉得很冷很孤独。但我在背景的另一面做了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春意盎然生机勃勃。”

郭朝军更希望唐女士可以振作起来，慢慢走出悲伤。“我想失去妈妈的唐女士此刻心情就像冰天雪地一样没有生机，但我觉得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骨灰摆件”遭非议

至今郭朝军做手工艺品已经有6年了，起初他和同事只是做一些手工摆件。谈到为何开始做遗物摆件，他提到了同事小刘的外公。老人身体硬朗，且十分健谈，郭朝军时常和小刘去外公家吃饭，饭桌上，大家也提到要带外公出去旅游，可工作和生活的琐事繁多，这件事也就被耽搁了。疫情期间，老人仅三四天的时间就离开了人世，这也成了郭朝军等人的遗憾。

为了让小刘有个念想，郭朝军想做一款手工摆件去怀念老人，他们把不大的摆件放在车上，他们去哪，就带上这件摆件，算是完成了外公的遗愿。

视频发到了网上，引发了同样家中老人病逝的网友的共鸣，有四五十个网友想让他们帮忙制作遗物摆件。他们也开始着手制作基础款的遗物纪念品，逐渐有顾客提出要求：希望能帮忙封存骨灰。

丈夫去世后，丽萨试着习惯独处，试着接受世上有很多事情自己无法控制。纵使时间能淡化记忆，可刻在心上的那个人却难以忘怀，沉默许久的丽莎给郭朝军寄来了丈夫的骨灰。

丽萨说丈夫喜欢小猫，郭朝军和丽萨挑选了一款小猫的模型，便开始制作摆件。郭朝军留意到丽萨的位置靠近海边，他就想着把骨灰做成山水的样子，他把原本颗粒较大的骨灰细细敲打筛选，做成一座大山。

在摆件中，一汪蓝色的湖水顺着山石流淌下来，岸边两个白衣小人隔水相望，仿佛在做着最后的告别。树叶制作的照片将摆件一分为二，另一边，郭朝军放了一座象征着家的房子，房子旁边的树下两个人偶相拥而坐，仿佛正在互诉衷肠，一只小猫正在旁边伸着懒腰。一个小小的摆件制作出了一家人温馨的场景。

制作摆件后剩余的一点骨灰，经过丽萨的同意，郭朝军把它做成了一枚纪念吊坠。“这样她就可以把爱人带在离自己心脏最近的地方了。”

制作骨灰摆件，需要将骨灰碾磨成粉，每次郭朝军发布制作的视频会有网友不赞同他的做法，说他是“挫骨扬灰”。事实上，郭朝军所做的每一个步骤，都是得到家属的认同和允许之后才做的。

有了同事外公去世的经历，接触用逝者骨灰或遗物作摆件的顾客，郭朝军并没有刻意回避。对于家属而言，骨灰曾经是他们深爱的人的一部分，死亡也并不是令人忌讳的话题。用骨灰去制作摆件和首饰，这能和逝去的亲人保持着情感联结，是一种表达爱的方式，这也是郭朝军做遗物摆件的初心。

以骨为水，寄存哀思

尹女士母亲去世得很突然，在一个寒冷的冬天，66岁的母亲脑出血发病后当天便撒手人寰。尹女士还记得母亲去世前的几日，她给母亲包了66个饺子，希望母亲能过66岁的坎。

在尹女士的记忆中，母亲一生为家操劳。小时候，冬天很冷，家里要烧炕，母亲用自行车驮着煤回家取暖，过年的时候，母亲总会给尹女士炸一些小零食给她吃。后来尹女士长大了，母亲又操心她的婚姻，再后来，尹女士有了孩子，母亲又一手带大自己的孩子。

尹女士的母亲喜欢游泳，喜欢旅游，随着孙子渐渐长大，本以为一切美好刚刚开始，没想到却是落幕的前兆。她给郭朝军寄来了母亲的一些骨灰，希望能够留个念想。

受访者供图

郭朝军知道尹女士的母亲喜欢游泳，便把白色的骨灰做成了瀑布。瀑布的两边放了两个人偶，就像尹女士和妈妈在做最后的告别。摆件的另一面，郭朝军放了一副眼镜，因为老人有近视，郭朝军希望老人在另一个世界能够看得清楚风景。

这些年来，郭朝军看到了太多生离死别和遗憾悔恨，在他看来，人们在这个世界的时间是有限的，也正是这份有限的时间，让我们经历的每一份感情都显得格外珍贵，无论是血脉亲情还是相濡以沫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