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是自己选的
文/曹玉枝
人生有无数次选择,但能被称得上“抉择”的,却屈指可数,因为往往这些重要时刻,要么关乎命运、要么在记忆深处曾留下过刻骨铭心的印象……
她不爱上学,也不喜欢学习,但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正是九年义务教育普及如火如荼的时候,所以她不能像哥哥姐姐们一样,念书或者辍学在家,都是家长一句话就决定的事儿。因为要响应号召,他们被迫将她送到学校,如果不出意外,还得配合政策,供她到初中毕业。想想这漫长的九年,已读四年级的她,第一次体验到被迫的无奈。原本厌学的她,对上学读书更加的反感。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这是她在有限的知识储备里,最早熟悉和深刻理解的话,因为当时的她,就处于这个状态——每天准时上学,浑浑噩噩等待放学,周而复始……
暑假终于开始了,在领到《暑假作业》的那一刻,她内心的欢呼雀跃就已难以自抑,只是苦于期末那可怜的分数,所以没敢在老师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张扬,不然真被奚落一顿,且不说幼小心灵受不了 ,单就脸上,也是挂不住的。
所以盼星星盼月亮,等来放假的时候,她的心能欢快到飞!虽然回家也不能闲着,要帮着做家务,干孩子们力所能及的活儿,比如挖野菜、割羊草、洗碗、喂鸡等,但是相比较读书写作业,她更愿意干农活儿。
带着对比后的满足感,她开启了属于她的暑假模式。
看着她放飞自我的样子,家人无奈摇头。为惩治她爱暑假胜过爱读书的心理,家人不再让她干割草喂猪这样的简单活,他们带着她一起下地,给高粱和玉米进行夏季最后一轮施肥工作。临行,还特意交待:“你不是不喜欢读书吗,以后种庄稼就是你的主业,为以后打基础,首先得教会你如何施肥、浇水等这些细活,免得你连苗和肥都不认识。”
开始,她是开心的。可当端着刺鼻难闻的复合肥、顶着三十多度的高温,在烈日炎炎下,穿梭于高出她个头的高粱林和玉米地时,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焦灼难耐;当玉米叶和高粱叶扫着手臂,拉出一道道血印,浸渍着汗水刺痛难忍的时候,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痛不欲生;当日过晌午,口渴难捱饥肠辘辘、家人依然没有收工的意思的时候,汗如雨下浑身湿透的她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度日如年……
看着她不断擦汗打算当逃兵,家人严厉指责:“就你这么拈轻怕重想着偷懒当农民,不把自己饿死才怪。”不愿服输的她只能嘴上硬撑着,“谁说我偷懒了,我今天中午不吃饭都行,干到晚上才好呢”。说完,跑到水渠边,俯身趴着一顿“牛饮”。说是口渴去喝水,更多的时候,是为了偷空儿歇息。
于是,一个上午,她无数次往返于地头和水渠之间。家人心知肚明,可没人揭穿她,任由她硬撑着……
中午收工,大家都回家吃饭,可灌饱了水的她,没有一点胃口,加上太累,身体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于是在家人离开后,她选择在地头的树荫下睡觉。她不想回家,实在太困太累了。
因睡得太沉,她连树荫什么时候挪走,将自己晾在大太阳下边都不知道。直到被一阵阵肚子疼折磨醒,她才发现,自己正在被大太阳暴晒。
肚子疼一阵紧似一阵,没有等来午后下地的家人,她不得不忍着剧痛跌撞着回了家,然后就是头疼欲裂、上吐下泻……因为没有进食,吐出来的除了水,没有别的,吐到最后,只剩下苦涩的胆汁。
家人知道她这是中暑了,可没有现成药,最近的医院也在十多里地外的镇上,家门口倒是有个赤脚医生,可没有中暑的药物。最后,母亲只得熬绿豆水喂她,可是剧烈的呕吐,将还未来得及送达胃部的绿豆水,统统吐了出来。
她疼得满炕打滚,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忍不住哭嚎……家人这才意识到她这次中暑的严重,便叫家人骑自行车去镇上买药请大夫。一下午的折腾,待吃药安生下来,已是凌晨时分。疼痛还在继续,只是她已经没有了动弹的力气,就那么软塌塌地躺在炕沿边,等待应付再次呕吐……
第二天,她没能起来,浑身酸痛,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样虚脱无力,看着家人吃早饭,她也饿,但是医生吩咐,因为剧烈呕吐刺激肠胃,暂时不能进食,只能喂没有米粒的汤水。那一刻,她有些绝望,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第三天,她还是那么病恹恹躺着,丝毫不想动弹,家人也没再提,叫她做家务或者下地干活的事情。因为当时,她还是个病人,有“休病假”的资格。
第四天,她开始能吃稠一点的粥了,在喝粥的时候,家人故意调侃,“多吃点赶紧好起来吧,剩下的高粱和玉米地还等着施肥呢,撒肥的任务还是你的。”那一刻,大病初愈后身体的不适、被家人“漠视”的难过、因劳动而中暑的委屈……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鼻翼、唇角、下巴一路向下,滚落到手中捧着的汤碗里。
还是家人的一席话,让她渐渐止住了哭声。他们说:“肥料你现在也认得差不多了,施肥的方法也懂了,以后种地也不至于饿死了,但这不代表你非得种地,选择一辈子当农民,你还可以有别的选择。”家人话音未落,她带着哭腔抢着答道:“我还可以好好读书。”说完,痛哭失声。
从那以后,她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除了帮家人做那些常做的活计,她开始认真完成那些在往年都要堆在开学最后一刻完成的《暑假作业》,曾经要么被揉成皱皱巴巴、要么被染得乌七八糟的书本,第一次被她视若珍宝。
那个假期里,之后的每一天,她都无比期待——期待开学、期待重返校园、期待走进久别的课堂、期待见到曾让她避之不及的老师……
多年后,当她听到那句“唤醒一个人的,从来不是道理,而是南墙”的话时,她在心里默默点头称是,因为那个暑假的遭遇,让她懂得:所谓抉择,一定是历经艰难险阻之后,才心甘情愿作出的决定。
作者简介:
曹玉枝 笔名草儿 80后,榆林作协会员。喜欢博览群书,热爱文字。先后发表小说《金凤凰的草鸡格局》《四爷》《弃儿》《有样儿》等,散文《飘过陕北上空的年味》《又是一年看戏时》《关于鞋子的烦恼》《海流兔河记忆》《进出乡村三十年》《妈妈的酱罐》《我在榆林有熟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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