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父下凡到天京事变：太平天国上演的权力的游戏

咸丰六年夏天，在太平天国东王杨秀清的统一安排部署下，翼王石达开、燕王秦日纲率领大军向江南大营发起总攻，经过数日激战，终于将这个扎在天京身边长达3年之久的“钉子户”给拔掉了。统领江南大营的钦差大臣、提督向荣败退之际，愧愤交加，病死于丹阳军营。

摧毁江南大营，是太平天国自攻占天京以来，取得的最大军事胜利。消息传到天京，上至天王洪秀全，下至太平军普通士兵，无不兴高采烈，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然而，洪秀全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人会借摧毁江南大营的机会，找他的麻烦……

一

当天深夜，洪秀全正在睡梦中，侍卫来叫醒他，说：“东王有请，有要事相商。”

洪秀全心里直犯嘀咕。以前，军国要事上出现了麻烦，杨秀清的确会在半夜将他喊去。现在，石达开、秦日纲摧毁了江南大营，其余各地的军事行动也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正好可以睡几天安稳觉了，哪知杨秀清还是会来打扰他的清梦。这又是唱的哪出戏呢？

洪秀全

从天王府乘轿出发，只一炷香功夫，就来到不远处的东王府。进入东王府，杨秀清早已等候多时。

“前些日子攻克清妖的江南大营，这是要恭贺天王了。”杨秀清微微弯了一下身子，表示向洪秀全行礼。

“都是东王的功劳。”洪秀全心里高兴，满脸堆欢，倒也不怪杨秀清的无礼。

“那么，天王是要论功行赏了吗？”杨秀清目不转睛地盯着洪秀全，这让洪秀全感觉有些不舒服。他暗自揣摩杨秀清的心意，沉默了一会儿。

突然之间，杨秀清晕倒在地，口吐白沫，一阵抽搐后闭上眼睛，不省人事。

洪秀全摇摇头，心里叫苦道：“又来了！又来了！每次你想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就开始装疯卖傻，演这天父下凡的大戏了……”

二

天父下凡，是杨秀清的保留戏目。这事儿，还得从十多年前说起。

洪秀全依稀记得，那是道光二十八年的春天。当时，太平天国的前身——拜上帝会的创始人冯云山，被广西当地的官府逮捕，派两个差役押解回广东花县，交原籍地方官管束。此前，洪秀全也有事回了一趟广东。拜上帝会顿时面临着群龙无首、人心涣散的局面，随时可能瓦解分散。

就在这时候，入会只有两年的杨秀清站出来，耍了一套把戏，挽救了拜上帝会。

杨秀清

一天，杨秀清在大伙儿商议解散拜上帝会时，假装跌在地上，不省人事。过了一会儿，又站立起来，瞬即摆出一副严厉肃穆的面孔，厉声对拜上帝会成员们说：“众小子听着！我是天父！今天下凡，降托杨秀清，来传达圣旨。”

杨秀清随即向面面相觑的上帝会成员们宣讲了一番天父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能量，命令大家齐心协力杀清妖，从而稳定了人心，使拜上帝会解除了瓦解分散的危险。半年后，萧朝贵也学他的样子，假托“天兄”下凡。

洪秀全回来后，出于稳定局面的需要，追认了杨秀清和萧朝贵的做法。杨秀清和萧朝贵还限制洪秀全“但尔称王，不得称帝”，因此后来太平天国建立后，洪秀全只能称“天王”。

于是，杨秀清和萧朝贵凭借广西山区所迷信的降童巫术，以代言天父和天兄的角色，成为拜上帝会的核心人物。萧朝贵死后，这种把戏被杨秀清垄断了，更加肆无忌惮地用来要挟洪秀全。

三

洪秀全还没来得及多想，见杨秀清猛然睁开眼睛，而且睁得比平时更大、更圆。杨秀清一下子站起来，扫了一眼洪秀全，表情严肃地说：“秀全吾儿听令，我是你的天父，今天特地下凡来，有要事处理，尔万万不可抗命！”

洪秀全说：“参见天父，天父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秀清眼角斜视洪秀全，拉长了声音说：“秀全吾儿，快快跪下！”

洪秀全稍作迟疑，跪下了。

杨秀清随即来到沉香木宝座，一屁股坐了上去。他指着洪秀全，厉声说：“你与东王，都是我的儿子。现在，东王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何止称九千岁？”

洪秀全立即醒悟过来，明白杨秀清想要什么东西了，无非是想当万岁，跟自己平起平坐。于是，他迅速回答：“东王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也应当是万岁。”

杨秀清似乎并不满足，又问：“东王的世子岂能止称九千岁？”

洪秀全回答：“既然东王称万岁，世子也应当是万岁，而且世世代代都是万岁！”

杨秀清满意地点点头，说：“我回天上了！”他又晕倒在地，隔一会儿醒来，怔怔地看着洪秀全，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洪秀全站起来，对杨秀清说：“东王，以后你和世子都是万岁了。”说完，他转身离去。

“洪秀全真的会封自己为万岁吗？”杨秀清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不过，他很快就一块石头落下地。到八月十七日，正是杨秀清生日，洪秀全亲自主持了一场盛大的典礼，把杨秀清晋封为“万岁”。

从此，太平天国有了两个万岁。

四

洪秀全和杨秀清，他们一个是广东花县人，一个是广西桂平人。二十年前，他们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相遇，并开始交流。由于两人都有着强烈的反清情绪，因此很快就成为了朋友，开始了亲密无间的合作。金田起义后，洪秀全成为太平天国的天王，主持军国大事；杨秀清成为地位仅次于天王的东王，负责掌控军事行动。

金田起义

太平军离开广西后，在各地流动作战，南王冯云山和西王萧朝贵先后战死，使得洪秀全丧失了左臂右膀，也让杨秀清的权力得到了极大的增长。太平天国定都天京后，杨秀清通过策划北伐、西征等一系列行动，进一步掌控了军事大权。甚至连其他行政、人事、司法大权，也都深度参与。太平天国的一切号令，都由东王府发出，“刑赏生杀，伪官升迁降调，皆专决之”洪秀全只是签字画押而已。所有太平天国将领上传的奏章，必须经杨秀清盖印才能传达给洪秀全。

洪秀全打了几年仗，身心疲惫，也乐的当起了“甩手掌柜”，大兴土木，营建王府，过起了安逸日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够完全忍受杨秀清的专权。更何况现在，杨秀清居然要当“万岁”，这叫洪秀全自己往哪里摆天王的位置？下一步，杨秀清会不会再次上演“天父下凡”的戏码，让自己把天王的宝座“禅让”给他？

事态的严重性，迫使洪秀全不得不在把杨秀清晋封为“万岁”的同时，悄然行动起来，准备将杨秀清这个天父的代言人从肉体上消灭掉。这样，他才能阻止太平天国的最高权力彻底落到别人手里。

五

这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不简单。杨秀清多年掌握大权，朝野到处是他的势力和耳目。就连天王府内外，都处于杨秀清几乎无所不知的监视之中。洪秀全能够信任的大将，如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燕王秦日纲等人，要么一直在外领兵作战，要么被杨秀清调出天京。

洪秀全形同一个孤寡老人。

好在洪秀全也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角色。他经过这么多年的残酷斗争，自然有独到的生存之道。他写了一封密诏，派心腹亲信送出天京，密召韦昌辉、石达开、秦日纲回京，铲除杨秀清的势力。9月4日，韦昌辉收到圣旨后，带领三千人马率先潜回天京，在城外与秦日纲会合。他们趁黑杀进东王府，将杨秀清一众人控制起来。

韦昌辉早就看不惯杨秀清了，一刀砍掉杨秀清的首级，献给天王洪秀全。

如果到处为止就画上句号，这件事堪称皆大欢喜。然而，韦昌辉开了杀戒后，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他一声令下，将东王府的数千男女全部杀掉。不仅如此，他还以搜捕“东党”为名，追捕杀掉了杨秀清的家人、亲属、族人、部下约2万多人。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天京事变”。天京城笼罩在一片血雨腥风之中。太平天国内部人心惶惶，惴惴不安，时刻担心韦昌辉的大刀落到自己头上。

六

十余天后，石达开回到了天京。他得知韦昌辉滥杀无辜后，当面指责了。两人不欢而散。石达开知道得罪了洪秀全和韦昌辉，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连夜逃出城外。果然，洪秀全和韦昌辉很快就派人前来捉拿石达开，未果后将石达开的家人和部属尽数杀害。为了斩除后患，洪秀全和韦昌辉派秦日纲带兵出城追杀石达开，打算赶尽杀绝。

石达开很是伤心。他是太平天国一名英勇善战的骁将，为太平天国冲锋陷阵十多年，立下无数战功，到了今天居然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石达开在军队里威望很高，在安庆集结了一支精锐部队，打出征讨韦昌辉的旗号，杀回天京，要求洪秀全杀掉韦昌辉以谢天下。

石达开

洪秀全这下子真的慌了。他心里清楚，论行军作战，韦昌辉、秦日纲根本不是石达开的对手。同时，韦昌辉在天京杀了几万人，守城力量严重空虚，而且人心叛离，很容易与石达开里应外合。怎么办呢？他为了安抚石达开，下诏杀掉了韦昌辉，又把秦日纲骗回城中处死，并将两人尸首传给石达开。

石达开率部回到了天京，受到了洪秀全的热烈欢迎。但是，石达开在天京只住了半年，就因为洪秀全的猜忌和两个国兄的排挤，负气出走，离京远征，此后直到兵败大渡河都再也没有踏回天京半步。

洪秀全通过“天京事变”，杀掉了杨秀清，以及能够影响到他权力的韦昌辉、秦日纲等人，还逼走了石达开，成为这场权力游戏里最大的受益者。在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在深更半夜将他从温暖的被窝里拉出来，跪在地上恭听天父的圣谕了。

然而，整个太平天国的力量却极大地削弱了。从此，太平天国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败——不管石达开、李秀成、陈玉成等人多么努力都无力回天——直到几年后被曾国藩一把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