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油菜花儿黄

2024-03-15 17:10:4419:09 75

声音简介

春天来了！红了桃花，白了樱花，绿了柳絮……而我却全然顾不上欣赏这美丽的春光，毅然驾车来到这黄灿灿的油菜花海洋……物是人非，面对这扑鼻而来的油菜花香，眼望这宽阔的花海，心潮澎湃，浮想联翩……一个萦绕了我灵魂半个多世纪的真实故事，浮现在眼前。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在岳阳一中折腾了几年，一会儿参加什么“批斗会”、一会儿放“三秋假”下农村支援收晚谷、一会儿参加校“文艺宣传队”……这也好、那也罢，反正没读什么书。到后来，随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那里大有作为”的下放大潮，我也就随波逐流无奈地成为了回乡“知青”……

初次在乡村劳作，一来觉得做事无从下手；二来，那些似熟非熟的大姨小姑总把我这个所谓渔村“最高文化人”的愣头青当作了调味品，面对这种百无聊赖的日子，每天我总是盼望着太阳早点下山……上天有眼！偏偏这个时候“从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据说，她和母亲是从城里“遣送”来渔村接受贫下中农教育改造的。母亲穿着精致，花白的头发总是梳得那么得体，脸上稍有皱纹，眼角的鱼尾纹不深，倒是显出几分恬静，但带着些许忧郁。女儿正值青春亮丽，十六七岁的年纪，虽没十九世纪法国著名小说家小仲马所描述的“茶花女”那么粉黛，但她那清纯秀丽的姿态和粉都都的脸庞，也够让人青睐羡慕了。特别是那长齐腰的一对乌黑的辫子，走起路来，有节奏地摆动在那丰盈的臀部上……

生产队把她娘俩安排在我们一组出集体工，本来就枯燥的农活，有了我，那些“堂客们”就有了调味品，但她们似乎觉得这调味品还单调了一点！这下好了，又来了一个这样俏丽的小姑娘，她们就像捡了宝似的，好像不把我和这小姑娘连在一起说笑，甚至于说红脸誓不罢休似的！小姑娘乳名“小桃”，有几次差点被这些大姨小姑说得要哭鼻子了，我瞟眼望去，心里十分同情她，但又束手无策。那个年代，人们“阶级斗争”的觉悟特别高，每天晚上都要安排民兵值勤巡逻。一般都是男女搭配一个班。有一次，恰好安排我和小桃值晚班。刚听到安排时，我还一愣！但立马有一种莫名的喜悦油然而生。记得那是一个风清月白的夜晚，我们每人持一把梭标（红樱抢），来回不停地围绕大队部办公室、鱼塘和牛栏，还有生产队的仓库等地巡逻。开始，两人都有点不自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总是我带着她默默地穿梭在这些地方。后来，我主动问起她的家事，好一阵子，她都没开口回答。也许她觉得我还不算是“坏人”吧，她一开口说话，就给我有点一吐为快的感觉。她说，她们一家住在洞庭北路的木工厂，与城北拉丝厂、卫生纸厂相邻。那时，街道上几乎天天晚上都开批斗会。因她父亲解放前被日本人抓去当过苦力，硬是被当作了汉奸，成了被批斗的对象。她父亲每天白天要干重活脏活，晚上还要接受狠批狠斗，精神和肉体上实在承受不住，最后自我了断一生……说到这里，小桃完全没顾上我的存在，嚎啕大哭了一场。不知是年轻不懂得控制情绪还是为小桃父亲的冤死而悲哀，随着她的痛哭，我也流下了眼泪……没想到我们第一次的相处，竟是这样的悲催。从此，我心底里十分同情她们娘俩，只要有空就去她们家帮衬一下，有时挑水，有时斫柴，有时帮忙种菜……

这些事都被乡亲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当然还说在嘴上……面对这些“闲言碎语”，我不但没有被责感，反倒是心里有一种美滋滋的感觉。心想，这未必就是恋爱的滋味？有一次在她家做完事，小桃送我出门，我控制不住内心的冲动，麻起胆子对她说，我们明天中午休息时，去山顶那片油菜地，看油菜花吧！她稍迟疑了一会说：“油菜花有什么好看的啦”？我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好像什么话都不会说了！毕竟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口约女孩呀！到了第二天中午，我连饭都没吃好，一心只记得昨晚约小桃的事，但她的“油菜花有什么好看的啦”，这句话一直回荡在我的脑海里，我后悔过不该约她，也怪罪自己，约什么不好？偏要约她去看油菜花？但那个年代的湖畔小渔村，有什么好看的呢？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看的啊！也许是我着了魔吧！管她来不来，我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向那片金黄色的油菜地走去……当时心里无意中产生一个怪念头：即使小桃不来看油菜花，自己也不能与自己失约啊！走上山头那片黄灿灿的油菜地，春天的暖阳高高的挂在中天，好不惬意啊！触景生情，这时多么希望小桃出现在眼前……就在我充满幻想之时，小桃从我后面猛叫一声！我只差没把魂吓掉……她说，她是故意这样说的，看我有什么反应！可我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约女孩子，还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她第一次叫我“明哥”。接着说现在队上老老少少都在说我们两个呢！我说：说什么呀？她急红了脸，冲着我说看你说，说什么呀？她把话挑明了。我支支吾吾，好像理解了一点意思，便说：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末了，还补上一句：反正我们是清白的！现在我想起当时的这句话，老牙都要笑掉哦！在山地，我们一边欣赏着这穷山僻壤里唯一的“景点”，一边谈论各自的爱好，我感到惊讶的是，我们居然都那么爱好文学！在那个文学荒芜的年代，我最多就读了几本“革命”小说，如当时苏联著名作家高尔基的《海燕》《母亲》，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杨沫的《野火青春斗古城》，周立波的《暴风骤雨》鲁迅的《故乡》……可她，除了一些“革命”书籍外，还读了不少诸如《红楼梦》《金瓶梅》《聊斋》……外国的《简爱》《飘》……我说，你读了这么多“禁书”，是哪里弄到的？末了，我还补上一句：如果让人知道了，那会不得了的！她从容不迫地对我说：她家隔壁就是卫生纸厂，她伯伯是那里的“打浆工”，每天都有很多由“造反派”从四面八方没收来的“反动”书籍和“四旧”书籍送来，然后在打浆之前，先把这些书籍撕碎用水浸泡后打浆。我在放假期间去做零工时偷偷地看，偶尔还带回一本，看完后又偷偷地送回去。我们聊得最多的是文学，偶尔也谈“理想”。她说：我和妈怕是这辈子就生活在这个小渔村了，可你不一样，出生好，根正苗红！干得好，还是有出席的！我说：好什么好呀！好不容易考上了岳阳一中，又遇上了“大革命”时代，在学校什么知识也没学到，浑浑噩噩混了几年，这不，又回到了原点！

她接着说，原想我来到这个小渔村，想想日子都难以过下去，没想到遇上了你，这使我重新燃起了生命的火花！我也发自内心的说：是啊，我原以为能一直读书读上去，可无奈又回到了老地方，本对前途不抱任何幻想了，可自从你来了以后，我浑身充满了激情，干活有力，吃饭特香！她特机灵地补上一句：是不是睡觉也特别香啊？我不加思索的回答：是啊！睡觉也特别香！话一出口，我好像感觉不对！她立马对我说：自从认识你以后，我都似乎有点失眠哦！我突然觉得，我跳进了小桃挖的一个大坑里。脸一下子通红！她极聪明的把我从坑里捞上来。她说：算了算了！要出下午工了。说完，我顺手摘了一把黄灿灿的油菜花送给她，她特别开心的接受了！我们小心谨慎地朝各自的来路回走，但还是双双迟到了下午的工。迟到虽没挨多大批评，但却引来了周围人的调笑，真是尴尬啊！特别是有个“堂客”冲着小桃说：明哥送给你的油菜花呢？这一问不大紧，小桃气得丢下手中的活跑了……这时，有个大姨看在眼里，冲着那“堂客”说：你们也太过分了吧！人家还是个小孩呢！说着，便把小桃追了回来。这场小风波就这样过去了。随着“送油菜花”的风波在全村发酵，大队书记严肃地找我谈话。他说：你是对党组织写了《入党申请书》的进步青年，怎么能与一个出身不好的女孩谈恋爱呢？如果你想进步，想前途就赶紧与小桃断绝关系！你是要前途还是要“后头”，你自己掂量掂量吧！更可怕的是，这个书记还慎重其事的把他的意思亲口告诉我父母和哥哥。一下，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父亲的骂、母亲的唠叨、老兄的训斥……如潮而至，我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这一切，我似乎没一点思想准备。几天下来，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无所适从。其实，我与小桃的感情，都是青春懵懂的热情，彼此都只是心心相印、爱慕对方而已……就连在油菜花地里初次约会，连手也没握过呀！由于大队书记“好心”的阻拦，我越发爱她了！可不知道小桃其时的情感怎么样。从大队书记谈话以后，可能他与生产队打了招呼吧，我和小桃再也没安排在一起出工了。在焦虑和两难之时，公社来了通知，要派几个人去公社参加“学习班”，我是其中的一个。学习回来，我对小桃的爱慕之心没有改变。可这时，队里一社员跟我说：你去公社学习时，小桃跟队上某某书信往来频繁，还补上一句：是亲眼看见的。当时的我，不知从哪里来的无名火！一气之下，笔直冲到小桃家，逼问：是怎么回事？小桃，冷静地解释说：那是某某找我借过两次书，我怕他把书弄坏弄丢，就每次都要他打个借书条。说完，还把那借书条拿给我看。但我当时真的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就是一口咬定小桃与那某某私通书信，尽管小桃百般解释，我就是听不进！末了，还说上一句：算了，从此一刀两断吧！现在回忆起来，也不知当时中了什么邪？从小桃家冲出来，我连续三天没出集体工，三天没吃没喝。这个状况，小桃也应该知晓，据她的聪明智慧，她也应该猜到了个中缘由吧！没过好久，小桃被队上的一个媒婆介绍给了一个国营建筑公司的工人。没好久，她就准备出嫁了。出嫁的那天，我远远地望去，只见新郎穿一身崭新的蓝布工作服，头戴一顶同样是蓝色的鸭舌帽，国字脸，皮肤黝黑。听说比小桃大十七岁，也就是三十四了，幸好，小桃户口本年龄大两岁。她曾经对我说过，当时是为了每月多几斤口粮才虚报了年龄的。我目送着他们经过油菜花那片山地，心里突然像揣着一锅粥，几乎快要窒息了！我久久地眺望着那片油菜花，花已谢了，可还没结果啊……小桃就这样出嫁了……我望着她的背影，先是呆若木鸡，再后来就瘫倒在地上……

再后来，那场“大革命”结束了！我也在小桃出嫁后的第五年结婚成家了。再后来，大约时隔二十多年后，我打听到小桃定居在长沙，我借在长沙出差的机会，通过五星级宾馆的“礼宾部”，打听到了小桃丈夫的电话号码。小桃丈夫告知了他家的座机号码，心想：这就可以轻松地找到小桃了。可我在不同时段向她家里打去电话，电话虽是通的，可就是没人接听！我从不信迷信，可我信天意！或许，命运里早就是这样安排的吧！我这辈子善良诚信待人，唯独做了一件违背自己良心冤枉别人的事！这就是为了个人的所谓政治前途，强词夺理冤枉了小桃！以至，多少年后想找个机会向她忏悔都没有机会……这使得我一直无法释怀！此文，权当是对初恋的忏悔吧！正如宋代婉约派词人、千年第一才女李清照的《如梦令》词说：……知否，知否，……绿肥红瘦。美丽的春天，百花斗艳，万紫千红……而我几乎无心知否这迷人的春色，我唯一愿意知否的：就是那每年春天漫山遍野的黄灿灿的油菜花……

作者简介：吴月明中共党员，大学文化，祖籍江西兴国县，出生南洞庭湖沅江。自幼生活工作于洞庭湖区。曾任岳阳宾馆副总。从小酷爱文学，曾发表出版诗歌、散文、小说等200多万字。代表作有：中篇小说《白楼之梦》《香港之梦》；长篇诗歌体小说《茫然情舟》；散文《水乡的水杉》《月光撒满洞庭湖》；长篇纪实文学、扎记《月光撒满洞庭湖》；长篇小说《洞庭之魂》《守得云开见清月》等。现为：中国旅游文学协会会员、中国通俗文学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