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简介
一
孟大娘带着凝芳的信，从风峪沟又回到城里，当天便把郑保儿找来商量怎样给李云轩去送信。
郑保儿想了一下说：“你给我吧，黑夜我掖进他的门缝里。”
孟大娘摇摇头说：“那样就得不到他的回信，也探不出他的口气。”
郑保儿说：“照你这样说，只好当面交给他了？”
孟大娘沉思了半晌说：“我豁上了！就去他家走一趟，他若不认账，我也跟他翻脸，反正信是他闺女写的！”
过了一夜，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约计李云轩还没出门，孟大娘来到了李家。叩了两声门，不大一会儿李云轩的老婆出来开了门。一见孟大娘惊讶地说道：“原来是孟大嫂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快进来坐吧！”
孟大娘随她走了进去。李云轩刚吃过早饭正准各上衙门，见孟大娘进来，立刻皱起眉不耐烦地点了下头，便戴上帽子要走。
孟大娘赶忙拦住说：“耽误你点工夫，有点事跟你说说。”
李云轩以为她是来求帮告借的，越发不耐烦了，冷冷地说道：“你有什么事到会上去说吧！这年头大家都是一样的，谁也帮不了谁。”
孟大娘也冷起脸来说：“我不是来找你求帮的，我是来给你送件东西，昨天黑夜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人，交给我一封信，叫我送给你。”说着她把信掏出来递给了李云轩。
李云轩莫名其妙地接过信，赶忙拆开来，只见在一张日记本上扯下的纸片上写着满篇十分秀丽的钢笔小字。
父亲：
也许你完全没有想到会接到这样一封信！我们虽然近在咫尺，却阻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我本来暂时不想写信给你，但最近忽然听到一些关于你的消息，使我不胜惊骇。作为你的女儿，对你有着满腔的关怀，我不得不提笔给你写这封信。
现在国家不幸遭此惨祸，一切有热血有良心的祖国儿女，莫不义愤填胸，奋起抗战，共赴国难。而你居然混迹于敌寇的鬼蜮世界里，甘心奴颜事敌，为虎作伥，与杨守业无耻败类同流合污。当我第一次听到这消息时，几乎不能相信，我是多么为你痛心，又多么为你惋惜啊！你难道毫不珍惜自己的声誉，也不为自已的将来着想吗？请你眼光放远一点，头脑放清醒一点，中华民族是永远不会灭亡的！抗日战争正在全国各地风起云涌地发展着，不久的将来，总有一天我们会收复一切失地，把敌人打出国境去。
现在急流勇退，尚不为晚，倘再执迷不悟，铸成终生大错，将永远追悔莫及矣！父女至情，不忍坐视，特上书直谏，望你三思而行。谨颂近安！
凝芳
李云轩还没看完，便颓然坐到椅子上，脸色苍白，头上冒出汗珠，手也哆嗦起来。他蝎力地镇定着自己，口气忽然变得十分温和地问道：“送信的是什么人？现在还在吗？”
孟大娘微笑着说：“谁知是什么人，把信丢下就走了，我也没有问。”
李云轩沉吟了一下又问道：“他没说是谁叫他送来的吗？
孟大娘笑了笑，故意反问道：“信上没说吗？”
李云轩难堪地低头沉默起来。孟大娘见他不安的样子，便故作猜测地问道：“那不是你家大姐的信吗？”
李云轩见事情被说破，立刻变了脸，把桌子一拍，恼怒地说：“不要提她，她本来就不是我李家的人！你告诉她，从今以后一刀两断，谁也不要再沾谁的边！”
孟大娘也板起脸说：“你们自己家的事情叫我们外人怎么说？我才真是多管闲事呢！以后那个人再来了，叫他亲自来找你吧，我不在当中给你们传话，传出个长短来，还落得我不好。”
李云轩被说得半晌开不了腔，一方面气恼凝芳不该来给他找麻烦，另方面也害怕走漏了风声，惹出一场大祸。他心里急急遽地矛盾着，又想发作，又想遮掩。想了一阵，他终于又放下笑脸，十分谦和地说：“大嫂子！你也别着急，谁叫我们遇上了这么个年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都是上了岁数的人了，比不得那些年轻人，不能拿着身家性命去儿戏。你想，这种时候还给我写什么信，这不是和我过不去吗？更不该的还送到你家里，把你也连累上。”
孟大娘笑了说：“我这穷老婆子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我怕什么，这是你家大姐信得过我，才把信送给我。既然孩子费了这么多手脚写来了信，总算心里还惦记着你，你也该给孩子回一封信！”
李云轩摇摇头，口气坚定地说：“没有回信！”
孟大娘着急地说：“哟！你不回信，那个人再来了叫我怎么对人家说！大姐知道了，说不定还怪我没把信送到呢！”她见李云轩只是摇头，默然不语，便又低声说道：“听说山上来了好多队伍，过几天就要下来打太原，你对孩子这样无情无义的，等她打回城里来，你们怎么见面？我看你还是不要把事情作绝了！”
李云轩阴沉着脸考虑了半晌，咬着牙说：“信我是不能写，你可以捎话告诉她，我一切都很好，不需要她挂念，现在既然我们作的事情不一样，只好各奔前程，不必再来往了。”
孟大娘追问道：“以后再送信来呢？”
李云轩说：“不要收，叫他原封带回！”
孟大娘又追问道：“人家要来找你怎么办？”
“找我？”李云轩激恼地站起来。“哼！他敢来，就叫他回不去！”
孟大娘见他口气硬起来，一时说不动他，便站起来说道：“好吧！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告诉她吧！反正是你们父女的事情，我不过是为了你们好，才瞎操这些心。”
李云轩见孟大娘要走，便又拦住她说：“话是这么说，你也不必去得罪他们，能对付着劝她不要再来也就算了。”说完他谨慎地嘱咐道：“这事情可非同小可，你的嘴可要紧一点，露出风声去，惹我一身麻烦倒是小事，你可是受不了！”
孟大娘走出李家，一路上盘算着李云轩刚才说的那些话，她觉得自己是白费了一番唇舌，看起来李云轩是甘心给日本人作事了，她心里又气又恼。
当她走过几条街，忽然看见一群警备队端着枪站在当街，好象出了什么事。她赶忙加快脚步往前走，一个伪军把明晃晃的刺刀伸到她面前，厉声喝道：“站住！不准走！”她心里一惊，赶忙收住脚步，避到墙根站住了。
她正在向前张望，想弄清是出了什么事，只见几个警备队象虎狼一样从陈达平家里架出一个女人，她—看正是瑞贞，她吓得靠在墙上晕眩起来了。
瑞贞披散着头发，穿一双裱着白布的鞋，怀里抱着小春子。孩子显然被吓坏了，扯着嗓子大哭。伪军们刚把她拖到门台下面，她猛不防挣扎了一下，从伪军手里滑下来，一屁股坐在石阶上。瞪起愤怒的眼睛大声地质问道：“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你们叫我到哪里去找他？他好好地在家里教书，还不是生生地叫你们逼走的，我还想问你们要人哩！”
丁来昌双手卡着腰狞笑着说：“找不回他来，你就顶案。”他一扬手命令道：“走！带上走！”
瑞贞不等伪军们来拉她，霍地站起来，瞪圆了眼睛说：“好！走就走。告诉你们，他当初被你们逼走的时候，就是决心舍了这个家，你们就是杀了我，他也不会回来的！俺一家人叫你们害的现在就剩下俺娘俩了，你们要杀就杀吧！”
这时孩子哭的更厉害了，瑞贞把脸贴在孩子的腮上轻轻地摇晃着。丁来昌厉声喝道：“把孩子放下！”一个伪军上去把孩子夺下来，丢在台阶上。孩子手脚乱蹬乱刨，哭得没了气。
瑞贞扑过去狂呼道：“吃奶的孩子有什么罪？你们不能动我的孩子！”几个伪军上前推她，她拚命地和他们厮挣起来。
孟大娘眼看着这情景，心里象点起了一把火，她不顾一切地三步两步跑过去，趁伪军们和瑞贞厮挣，她上去把孩子抱起来。
一个伪军叱喝道：“你是干什么的？”
盖大娘嘴唇哆嗦着说：“我是她的邻居。”
有一个伪军似乎认识孟大娘，瞅了她一眼说：“你这缝穷的老婆子，管这些闲事干什么？”
孟大娘激愤地说：“这么点的孩子离开娘怎么活？人都是娘生下来从这么点长大的，这是他娘身上的一块肉。你们都是年轻轻的人，积点阴德吧！”
瑞贞用感激的眼光看着孟大娘激动地说：“大娘！你作作好事，把这孩子替我送到他姥姥家去，就说我叫他们抓走了，叫舅舅们把这孩子收留起来吧！”说着流下了一滴眼泪。
孟大娘说：“你放心吧……”她心里一酸说不下去了。
丁来昌指挥着伪军们，把瑞贞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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