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简介
瑞贞自从变乱以后,和婆婆带着生病的孩子逃到了西山,好容易在一个小山村里落下脚,小明的病却越来越沉重,好几天昏迷不醒,汤水不下,满身烧得滚烫,山里又找不到医生,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咽了最后一口气。婆媳两个哭得死去活来,把孩子抬到山沟里埋了。谁知孩子刚死了,婆婆又害了同样的出水病倒下了。老人一则因为招呼孩子的病操劳过度,也被孩子的病传染了;再则年纪大了,经受不起这饥寒风险;孩子的死也使她过于伤痛,只病了几天也死了。
过重的打击使瑞贞痛不欲生,但看了看怀里的小春子,她的心肠又硬起来了。她想陈达平出去了,不知还能不能回来,陈家就剩下这条根了,她决心要忍受着一切苦难,把这孩子抚养大。她孤苦伶仃地在山里过了一个多月,后来听人说城里的人都回去了,她便冒着严寒抱着孩子也回来了。谁知刚刚回来几天,便又遭上了这场祸事。
她被抓到设在县立小学的警备队里,伪军们把她关在后院一间小房里,一连几天也没人问她,只每天给她送来两顿冷饭。黑夜她一个人蜷缩在墙角里忍受着透骨的寒冷,整夜整夜地反复思索着。她自小生长在一个不惹是非的平静家庭里,平时见了人不笑不说话,跟街坊邻居连架都没吵过;但现在无情的打击,一个连着一个,残酷地折磨着她,她的眼泪流了又流,她的心痛了又痛。她觉得在这世界上属于她的一切都毁灭了,再也没有什么可依恋,可希望,可害怕的事了。最初几天她被这过度的痛苦摆弄着,心里肝肠断裂地翻滚着,时而怒满胸怀,很想和那些狗汉奸大吵大骂一顿,时而又想起孩子和丈夫,心痛得任着眼泪往外淌。但几天以后她逐渐冷静下来了。她觉得自己已经落进虎口里,现在只有一死来应付一切了。
这天早晨,她从窗纸的破缝里正凝视着院里西墙上温煦的阳光,忽然郑保儿来了。郑保儿打开了门,端着几个热馒头和一碗热腾腾的白菜豆腐汤走进来,笑嘻嘻地说道:“大嫂子,快吃吧!”
瑞贞看了看郑保儿,觉得很面熟,却不记得在什么地方见过。郑保儿见她迟疑的样子,赶忙回头往院里看了看,见那站岗的伪军抱着枪靠在西墙上晒太阳,离这里有几十步远,便低声地说道:“你大概不认识我,我是西关大店的郑保儿,现在在这里做饭。这几天我天天想来看你,总找不到机会,幸好先前给你送饭的那个伙夫偷了点东西,叫他们打了一顿押起来了,从今天起派我来给你和隔壁屋里的高老头送饭了。”
瑞贞见他说话亲切,赶忙把馒头菜汤接了,一面问道:“隔壁的高老头是作什么的?”
郑保儿说:“他的官司和你是一样,有两个儿子在山上抗日。”
瑞贞忽然想起这几天,天天晚上听到一个老人在隔壁唉声叹气,隔着一道板壁听得十分真切。她因为自己也心事重重,一直也没有顾上理会。现在听说是和自己遭着同样的官司,不由关切地问道:“你知道他儿子是谁吗?”
郑保儿说:“就是和陈先生一起走了的高世俊弟兄俩。”
瑞贞心里一动,焦急地问道:“你知道他们这会儿在什么地方吗?”
郑保儿摇摇头说:“说不上,只听人说山上有不少的队伍,可不知道他们在不在。”
这时那站岗的伪军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了。郑保儿立刻高声说:“快吃吧!我还等着拿碗呢!”瑞贞拿起馒头吃起来了。
那伪军站在门口探头往里张望了一下。又走开了。郑保儿赶忙低声说道:“还有一件要紧事情没告诉你,孟大娘说你的孩子已经送到乡下去了,叫你放心。”
瑞贞立刻把馒头从嘴边拿下来,嘴也停止了咀嚼,眼睛瞪得大大的出起神来。
郑保儿又说:“以后你有什么要办的事就告诉我,我在这里方便得很。”
瑞贞忽然掉了两滴大眼泪,酸楚地说:“我没有什么要办的,我只求你一件事情,你若能打听见陈达平在什么地方,给他捎去一句话,就说老人和大孩子都死了,就剩下一个小的,叫他无论如何把孩子抚养大。我呢,他就不用管了。”
郑保儿安慰道:“大嫂子!不用难过,咱们慢慢想办法,会有办法的!”
这时那伪军又走过来了,郑保儿大声说:“你吃得真慢,你吃完了把碗放好,我一会儿再来拿吧!”他转身出去把门反扣上走了。
下午郑保儿又来送饭时,顺便给瑞贞带来一件破棉袄,又跟站岗的说了说,给她抱进一堆铺草。瑞贞感激得只是叹气。
晚上她躺在铺草上盖着棉袄,把头凑在板壁的缝隙上,第一次和高大庆问讯起来。高大庆很久了没人和他说话,听说她是陈达平的妻子也分外高兴起来,两个人各自谈起自己的遭遇,越谈越亲切。有时被哨兵发现了,挨了一顿责骂,但哨兵一走开,两个人又谈起来了。
转眼间,残冬已尽,新春到来。过了春节不久,一天,郑保儿送饭的时候,忽然给她带来一个消息。郑保儿高兴得眉飞色舞地说:“咱们的队伍真的过来了,前些天山上打的那一仗就是他们打的。大年初三他们下了山,有人还见过陈先生,还有郭松、李凝芳和那个姓蓝的女先生。听说南面一大片村子都不维持了。这两天鬼子吓得连城也不敢出,天天关上城门查户口。”
瑞贞高兴得瞪直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郑保儿又说:‘你有什么信儿往外捎吗?我想法给你送出去!”
瑞贞高兴了顷刻,心里又黯然了。她日夜地巴望着他们回来,但他们真的回来了,却又增加了新的忧虑,她深怕陈达平受了自己的牵扯,上敌人的当。她看透了敌人汉奸们是想尽一切办法要毁掉这些抗日的人。想了一下,她沉痛地说:“你告诉他,叫他只管干他的,不要牵挂我!”
他们正说着话,隔壁的门打开了,一个伪军喊道:“老头子!快出来,队长要问你话。”
只听高大庆闷着声音说:“什么话都说了,还有什么可问的?”
那伪军说:“别废话了,快走吧!”
瑞贞心里一惊,立刻意识到高大庆被传去问话,是和郑保儿刚才说的消息有关。等郑保儿走了以后,她饭也无心吃,靠着墙凝眸沉思起来。她想万一敌人再逼紧了该怎么办?她想来想去,心一横,还是那条老主意,一死顶住了。
约莫过了一个多钟头,高大庆被押解回来了,只听他边咳嗽边喃喃地说:“我这快死的人了,不能作那些对不起后代的事!”
一个伪军说:“你把儿子叫回来还有官坐,你还怕享不了福?我看你是有福不会享,找罪受。”
隔壁的门关上了,两个伪军又走过来喊瑞贞。瑞贞早已料到了,她昂着头咬紧了牙跟他们走了。
在办公室里,丁来昌和杨洪文抽着纸烟,仰靠在椅子上。丁来昌的凶相已完全改变了,瑞贞一进来,他立刻站起来,满面笑容地说:“大嫂子,这些天委屈你了!现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陈达平回来了,你听说了吗?”
杨洪文也十分亲热地说:“快写封信把达平叫回来吧,回来以后愿干文的,至少当个教育局长,愿干武的,我这警备队队副马上让给他。当初他就不应该走,上了郭松的当,这个时候恐怕苦头也尝得差不多了。”
瑞贞看了他们一眼,脸扭在一边瞪着窗外的树影,默然不语。
丁来昌满脸奸笑问道:“怎么样?心里还没想开吗?其实事情很明显,你想蒋介石、阎锡山早都完蛋了,郭松们那几个共产党还有多大的来头,那不是在皇军的手心里翻筋斗吗?所以说迟回来不如早回来,你是明白人,这点道理一想就会明白的。”
瑞贞昂起头沉静地说:“你们实在想要他,就出去把他抓回来,折腾我一个女人有什么用?”
杨洪文哈哈大笑起来:“抓他那还不容易?不过那太不够朋友了,你想我和达平不是一年两年的交情了,真的把他抓回来,皇军能饶他吗?所以我在我父亲和丁队长面前再三恳求,还是让他自己回来好。这也是我为朋友的一片好心,给达平留下一步余地,你懂得吗?”
瑞贞冷笑了一下说:“谢谢你这番好意,陈达平是个念过书的人,还懂得点礼义廉耻!他是不会去作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劝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用不着枉费这么多心机!”
杨洪文的笑容立刻收敛了,不由地火起来,拍了一下桌子骂道:“你说什么?你这臭娘们敢骂人,真他妈的不识抬举,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丁来昌赶忙把他推过一边,用眼色止住了他,一面半威胁半劝解地对瑞贞说:“你可不要错怪了好人,大家都是为了你好,不过你一时想不开,也没关系,还可慢慢再想,我想你总有回心转意的时候。你们这种人大概是一样的,那高老头子起初也是这样,后来省悟过来了,现在已经给他儿子捎去信。告你实话说吧!郭松带的那伙人早都散伙了,就剩下陈达平几个人还跟着他,整天东跑西窜,也没有几天混头了。”
瑞贞不等他说完,立刻打断他说:“他死了,也是他的心愿!”
杨洪文气得瞪圆了眼珠子说:“他死了你也活不成!”
瑞贞也愤然地说:“落在你们手里,我就没想再活!”
丁来昌赶忙摆着手说:“好了,好了,光说硬话不顶事,你还是回去好好再想一想,你三天,想开了咱们再谈。”
他喊进门外的两个伪军,把瑞贞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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