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放原创】原罪（上）

父母从不会主动给李敏打电话，特别是爸爸，除非是因为李唯—李敏的弟弟。

作为姐姐，从小到大李敏做了一切能做的，比如下地耕种，包揽家务；做了一切本不该她做的，比如边上大学，边打工挣钱贴补初中毕业上技校的弟弟，那时李敏和李唯在同一个城市，李敏也是每个月只有最多300块钱的生活费；中专毕业，李唯放弃安逸的单位想要创业的时候给了他支持，比如说在他的小女朋友发现怀孕决定打胎的时候给予的资助与宽容。殊不知那些年李敏也才二十三四岁，又是哪里来的勇气，让李敏在往后的十余年里每每想起，内心总是煎熬，为那个悄悄流走的小生命以及那个练泥扶不上墙的李唯。

李敏记得自己坐月子的那年，第二天就是孩子过满月的日子，母亲联系不上李唯，晚上十点，母亲接到一个电话走进次卧，关上房门，十分钟后李敏在门口听到母亲压抑的哭声“你做这些事情是想让我去死吗？谁的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听到屋里没了动静，李敏连忙打开门进去，母亲晕倒在地，连夜送往医院，幸亏就是一时气急，血压急剧升高，因为发现的及时，没有酿成大祸。

那时候要顾及未满月的孩子，又要安抚妈妈，在李唯打电话跟李敏哭诉自己因交友不慎，被其威胁要两万块钱无奈之下李敏报了警，很快事情得以解决，李敏在电话里冷冷地说“你好自为之，伤了我李敏的父母李敏会让你后悔一辈子”。那年李敏28岁，李唯24。李敏好像忘记了因为母亲重男轻女的思想，李敏从小到大没少挨过的黑打，背过的黑锅，受过的委屈，8岁那年李敏曾在老家的屋子里看着屋顶的三角木梁想着是不是可以挂个适合自己身高的绳子好让自己快点上吊解脱。那时的眼里都是绝望，赶上父亲下地回来进屋换衣服，发现李敏的不对劲。后来就是父女俩抱头痛哭。

李敏想讨母亲喜欢，于是下地干农活是李敏，洗衣做饭是李敏，半夜偷偷写作业是李敏，逮最害怕的老鼠的是李敏，都是李敏。就为这母亲给的骨血，李敏知恩图报。拿到科大录取通知书那天，父亲和母亲去给弟弟到省城看技校了，说是弟弟不想上高中，当然150分如果也能去上的话这可能是个天大的笑话。没有人关心李敏的成绩如何？志愿报的哪里？那一刻李敏真后悔没有选择外省或者更远的城市。

开学得时候，李敏的学费是科大院校国家补贴名额和李敏暑期打工攒的，没人问李敏学怎么上，只有父亲偷偷塞给李敏的不到两百五十块钱的圆角分组合。李敏是自己坐大巴去的，母亲父亲弟弟是搭表哥的黑色桑塔纳2000专门送去的。李敏跟李唯上学的技校坐公交不过一个半小时的距离，只需花费一块钱，投币的那种。

开学第一周，周五，四点半宿舍的座机想起，李敏知道那是母亲的大红色翻盖天语手机打过来的“唯唯的电话一直没人接，你去看一下，给我回个电话”，啪嗒，那头传来电话挂断的声音“嘟嘟嘟”，因为堵车晚上七点半李敏才到技校门口，多方打听，最后在学校西北角落的那家网吧里，找到了痴迷打cs的李唯。临走李敏给他50块钱，匆忙去赶学校门口八点半最后一趟的315路公交车，不确定是否能在晚上十点到达科大北门步行街东北口的肯德基上班，晚上十点到早上五点半，时薪六块钱，每周一三五七。

第一周的星期天，李唯打来电话“姐，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记一下”。而李敏还是每个周五的四点半，等母亲的电话，不可以更改。

李唯毕业在即，而李敏刚上大四，辗转进入汽修行业不过月余，就厌烦了流水线上枯燥乏味的学徒生涯，于是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选择离职，眼高于顶的李唯高不成低不就，选择了当时的热销行业销售，不过只一天，只要客户不买单，嫌客户low，配不上自己高大上的产品，反复几日后，就结束了销售生涯，再后来的几个月杳无音讯，直到李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第一个月工资1500块，500块给母亲，299买了家里需要的电磁炉，500块给李唯，李唯说庆祝李敏找到工作，给李敏买了一串大山楂糖葫芦。

没有人知道，李敏独自一人是怎么在这个有亲又似乎举目无亲的城市里备受着心灵和身体的煎熬，广告公司的压力很大，要不断的想出新的点子和花样满足不同客户的需求和喜好，夜里李敏常常加班到十一点，日复一日的引发了胃出血，直痛到眼泪默默流干，李敏也要呀忍着，那时的李敏不知该对谁倾诉、求助。

李唯仍旧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神出鬼没的，只是每个月十号准时出现在公司楼下等李敏，美其名曰请李敏吃饭，饭自然是不用他请的，吃饱喝足，在拿走李敏工资的三分之一，转正后的收入2800，没说谢谢，转身离去。他没有看出还是看不出昨夜的李敏因为胃出血还打了一夜点滴而苍白的脸庞，李敏知道今天他会来，才假装刚下班，许是年纪太小看不出来吧，许多年后，每念及此，李敏都很想拥抱那年也不过22岁的自己，扛下了生命里的所有好与坏.

深夜下班的时候，李敏走在明亮的街灯下，形单影只，有种自己是孤儿的错觉，又或者说李敏是非亲生的更为准确，感谢那些点灯熬油，努力拼搏的自己，感谢内心孤独，却又热爱生活的自己。

第一次开口管李唯借钱，对，是借钱，两千块，李敏坐公交一个半小时去他当时工作的地方去取，在街角的德克士里，李唯问“要钱干啥，为啥要这么多，你平时赚的钱都去哪里了，你也不怎么花钱呀……”，那天的李敏拖着疲惫的身体，胃出血的痛夹杂着阑尾炎的痛，久久没有言语，为什么就不能跟朋友去借，非要找他，从头到位没有一句关心的话语就算了，倒仿佛李敏还欠着他的钱似的。一整天没有吃东西的李敏头晕眼花，终于问完了，说完了，极其不耐烦的从那件杰克琼斯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两千块钱好像，数了又数，最后递给李敏，说“不要乱花钱，钱太难挣了”。那件大衣李敏见过一千零九十九块钱，在万达的男装区。

做手术的时候李敏是一个人去的，从头到尾李敏都冷静异常，办住院手续是李敏，签下责任书的也是李敏，通通一切都是李敏。没有人知道李敏内心对家人的关怀有多渴望，然而现实无情的告诉她想多了。

隔天李敏就要办理了出院，主治医生说“你的胃出血还需要观察”，道了声“谢谢，我会注意的”，就准备收拾行李，其实李敏也没有行李，只有一个小熊的帆布包，是李唯送给李敏的，后来李敏跟同事聚餐经过万达的服装区才知道是买大衣的赠品。

昨天是周六，李敏在公司加了一天的班，其实可以不用去加班的，但是心情极度烦躁，怕在家呆着影响到孩子。

在空无一人的大格子间里，幸亏是有中央空调的调剂，让身体不似心房一样冰冷。

事情的起源是来自星期四中午父亲打来的一通电话，当然是找李唯的，父亲几乎没有给李敏打过电话，除了那年李敏结婚，告诉李敏多安排车，结果空出三四辆，宴席也多定了三桌。父亲母亲找不到宝贝儿子了，就给李敏打电话，让李敏尽全力找一找，怎么找，去哪里找？电话不接，微信不回，qq在线也是无人理会。从心里上来说李敏压根不担心李唯人身安全的问题，不过是像从前一样闯了祸，扛不动了躲起来。李唯夏天贷款买了辆车，一共十万零捌佰块，当然是背着父母的，可是车贷断供了，人就把电话打到李唯信息栏里的紧急联系人母亲那里，父母一合计，不能让李唯这么辛苦，可是农村人能有多少存款经得住这样糟蹋，东拼西凑的搞出来三万块钱整，回家取钱的李唯心里美呀，再三保证回到城里就先交上一部分车贷，几个月后，催车贷的又打来电话，说是李唯人联系不上，车贷还不上，看是还清贷款还是还车，前期的首付不退，又或者人将提起上诉。父母着急了，李唯的电话被打爆了，人就是不接，父母担心的要死。李敏要怎么办，换工作比吃饭都换的勤的李唯，换住所更是跟游击队似的。李敏心里也是没了主意。

中午，表哥打来电话说是找到了跟李唯玩的好的朋友的电话号码，同村人，同龄人，小时候他俩没少打过架。电话接通对方很客气，说是两人最近又见面，但都在约定好的地方，也通过电话，随时都可以的那种，最后也告诉李敏，他会帮李敏带话给李唯，在李敏告知是李唯的姐姐后。

在办公室工作到天黑，收拾东西回家，徒步走着，接到妈妈的电话，许是他们年纪渐长，不再像年轻时那般刻薄冷漠的对待李敏，至少是每次遇到跟李唯相关的事情时如此。问候完外孙，问女婿，问候公公婆婆，再然后就哭了。挂断电话李敏给中午那个李唯的好朋友又去了电话，再次确认了对方近期和李唯见过面又通过电话后，李敏转变了声调“这样，李敏现在就在派出所的门口，刚才咱俩的对话也已经录音，在我知道的李唯认识的所有人中，你就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一会我进去，寻求警察帮助的时候，你要对你说的话负相关的法律责任……”，片刻后对方竟然冲李敏叫喊，一分钟后李敏说“如果你不想警察介入的话，告诉李敏李唯在哪里？”。在冬日的寒风里等了近一个小时，李唯的朋友给李敏发来信息，告诉李敏可以去哪里找，但也只是大概位置，打车半个小时后到达，周围除了学校就是酒店商铺和住宅。四顾茫然之下李敏给李唯发了一张眼前的图片，他竟破天荒的秒回自己不会出来，所有的事情自己也是可以解决，让李敏回去，李敏在冷冷的寒风中等了近三个小时，以前手机上的时间接近十一点，身上冷的没有知觉，手机趋近关机，这段时间，收到李唯很多信息，李敏只回复了一条，“你想好了就出来，我会一直等你出来”。

十一点钟到来的时候李敏给李唯发了信息，“不出来可以，接电话，说几句我就走，立即马上走”，终于，李唯接了电话，“姐，对不起”。

回去的时候给母亲发了信息，李敏知道她一定没有睡好，夜里定是会醒无数次，谁知编辑完长长的信息后发出后，李敏就迅速收到“好，知道了”，这样的回复。

此刻夜里11:45分，街上只有匆匆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