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简介
一
漫长的冬季刚刚过去，汾河两岸的春天是短促的，刮过一阵漫天黄沙的狂风，带来了最初的温暖，紧接着又落过两场春雨，转眼已到了一九三八年的初夏。
这天三大队的战士们和工作组，吃过午饭，从深山里的杏坪出发，在一条崎岖蜿蜒的山径上迅速行进。人们对于下山，心情是欢腾的，而现在又是斗争连续取得胜利，有些心气好胜的人，很想赶快到了平川，站在乡亲面前，让乡亲们知道自己是二支队的人而感到自豪。
大队长孙天宝带着通信员走在前面带队，指导员江明波和工作作组长蓝蓉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虽然这条路大家已走过不知多少次了，最初那种漫长而难走的感觉早已消失，但是那仅容一人通过的满是绊脚石的小路，人们还得时刻在脚底下加小心，所以都默不作声地紧跟前面人的脚步，只怕掉了队。
太阳落山以前，他们出了南峪口，但见四野的庄稼都已起了棵，一片碧绿望不到头，脚下的道路也平坦宽阔了。蓝蓉便同江明波并着肩一面走一面谈起话来。
江明波愉快地说道：“这次下来把区、村政权都建立起来，达平这个县长可就作稳了，以后我们用不着三更半夜下山筹粮捐款，我们队伍就专管打仗了。”
蓝蓉抿着嘴笑了，说：“当然，如果工作能够很快顺利开展起来，以后的情况会好得多。”
江明波扭头看了蓝蓉一眼说：“还有什么不顺利？杨守业乖乖地接受了咱们的条件，他还敢再反悔不成！就凭警备队丁来昌那几个黑狗子，这次杨洪文放回去，把我们的情况一说，保险他们再也不敢出来了。这次我们大家都下来，达平和二禄在北面，凝芳和维忠在南面，一齐动手干，过几天把杨守中再镇压了，我看这局面一下就开展起来了。”
蓝蓉点点头说：“从目前情况看，只要不发生变化，开展工作有不少有利条件，所以决定抓紧时机迅速把政权建立起来。”
江明波很有感触地说：“前一时期我真替郭松发愁，当时摆着那么多困难，怎么解决呀？敌人摆开政治攻势，抓我们的家属来瓦解我们，最毒辣的是抓了老高和达平的家属，这可不是小事，对我们的威胁多么大！还有队伍一天天扩大，一千多人，吃饭还好办些，眼见天热了，服装问题怎么解决？我可真想不出一点办法。谁知只几天功夫，一件一件都解决了。我真佩服郭松，他真有办法。”
这些赞美郭松的话，蓝蓉听得很入耳，但她不愿对别人流露自己的情感，却故意冷冷地说：“有什么不得了，天塌了有大家顶着，怕什么？”
江明波哼了一声说：“你说得倒容易！我看前一阵郭松也不是轻松的，也够他发愁的。现在他可真的轻松愉快了。我看他那劲头儿，老高和达平也没象他那么高兴。”
蓝蓉笑了一下，依然冷冷地说：“斗争胜利了，谁不高兴！大家都高兴。”
江明波见她言不由衷，不说真心话，一时兴起，便耍起油嘴，他用肩膀碰了一下蓝蓉说：“现在老高一家团圆了，达平一家也团圆了，下一步就看你和郭松了。”
蓝蓉最听不得这种话，立刻板起脸说：“我可不跟你开玩笑！”随即她以攻为守地质问道，“我倒有句话早想问问你，你跟凝芳谈过什么？”
江明波刷地脸红了，忙辩解说：“你别瞎猜了，我们什么也没谈。”
蓝蓉不放松地说：“得了吧！你还不给我老实说，你当我不知道呀！我什么都清楚。你说，你那天买鸡请客是怎么回事？”
江明波一下被蒙住了，十分难为情，只是傻笑，一时回答不出。
蓝蓉越发得意地说：“我说对了吧！你不要脸红。”
江明波振作了一下，苦笑着说：“我一句话倒惹出了你这么多文章，你真能胡编派人，这话传出去，叫我以后怎么和凝芳见面？你蓝蓉大姐一向为人厚道，几时也学得这么会刻薄人，就算今天我不好，一句话得罪了你，你可千万千万不敢当着凝芳说这种话。”
蓝蓉笑了说：“你既然怕人家说你，以后你也别说别人。”
江明波赶忙转过话头说：“好了，好了，以后咱们谁也不准再说这种话，还是说正经的吧！”
两人只顾说话，已和前面队伍拉开一段距离，眼看天快黑了，蓝蓉不再说话，拔起腿向前赶去，江明波也随后跑起来。等他们赶上了队伍，又走了一阵，江明波忽然问道：“你看孙天宝能不能入党？”
蓝蓉说：“他最近表现怎么样？”
江明波说：“论工作，我看谁也比不上他积极，原先只是考虑他和曹仲参那伙溃兵们的关系，我来了这些时候，不见他们有什么来往。”
蓝蓉说：“徐长林得了空就骂他，你忘了过春节时徐长林耍酒疯，就是对着他的。”
江明波摇摇头说：“不过我这点本事，我真发愁，不知该怎么对他进行工作。”
这时天已昏黑了，队伍停止在路边，前面已到了一个村子。孙天宝派通信员跑来请他们两人到前面去，他们的谈话便中断了。
按照预定的计划，他们在一些村子里活动了几天，这天下午来到西堰村。
西堰村经过这一时期的工作，已完全变了样，村边房顶上站着自卫队的哨兵，远远地便把前头的部队拦住，弄清了是自己人，才放进村。一进村，大庙门口的粉墙上，从前那些“好官好绅好人”①等等不伦不类的标语早己涂掉，新写上的一边是“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一边是“中华民族解放万岁”，庙门口插着一面带红缨的大红旗。远远便望见德奎和春英站在红旗下面迎接他们。蓝蓉跑前两步高声叫道：“春英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说着跑上台阶，亲热地拉着春英的手。
①“七·七”事变前阎锡山的标语：“扶植好官好绅好人”，“打到坏绅坏官坏人”。
春英笑着说：“我在山上住了两天，那天你们出发了，我随后也回来了。”
德奎说：“这会儿村里的事，一时也离不开她，她走了两天，可把我急坏了。”
大家说着走进庙里，孙天宝、江明波招呼队伍布置警戒去了，蓝蓉和工作组几个人随他们走进办公的房子。
蓝蓉见春英还是穿着那身旧蓝布衫，头上罩着一条白毛巾，腰间却挎着一支手枪，蓝蓉笑着说：“春英姐也武装起来啦！”
春英红着脸微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德奎却颇有意见似的说：“赶明儿我也上山找世祥哥去，不能光给她，不给我。”
春英瞅了他一眼说：“早就告诉你，这是郭松给的，你非说是向他要的，你实在眼红，就给你。”
德奎伸了一下舌头说：“我可不敢要。”
蓝蓉赶忙说：“德奎不用着急，昨天三大队新弄到一枝三八盒子，明波说要送给你，等一会儿向他要吧！”
德奎高兴得连忙跳起来，就要跑出去找江明波。蓝蓉笑了，说：“何必那么急，他一会儿就来了。”
德奎不好意思地又坐下了。大家闲谈了一阵，蓝蓉便问起村里的工作情况，德奎心不在焉地说：“我只顾搞自卫队了，村里的事春英姐知道的比我多。”春英笑了笑，便慢慢地叙述起来了。
原来村里的自卫队现在已经有三十多个人，二十多枝枪，都集中住在庙上。春英把婆婆送到山上，也住进来了。办公室的里间就是她的住室。一个女人上庙办公事，这在人们看来，简直是天大的新鲜事儿。最初春英自己也有些胆怯，只是在背后给德奎出点主意，公开的场合，都是事情逼到跟前了才不得已地到庙上露露面。但是村里人却感到她办事细心公正，有事都找到她家里。她看了看村里确实也再找不出主事的人了，便也逐渐地大起胆来。后来自卫队集中起来了，德生又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自卫队上，村里的一切事情，无形中都由她承揽起来。最近到山上住了两天，郭松、凝芳、小娥都给她谈了许多问题，尤其是丈夫对她提出热烈的希望，要求她很快成为一个革命干部。这一切都给了她很大的鼓舞，她觉得现在婆婆上了山，家庭的负担也解除了，眼前正是自己向往多时，一直不能实现的革命生活，居然实现了。极度的高兴使她陶醉在从来未有过的喜悦心情中。现在当蓝蓉问起村里的工作时，她巴不得把自己所作的一切事情都告给她，让她批评，让她指示，从中来衡量自己还有哪些不足之处，让她帮助自己来弥补。
蓝蓉听得也高兴起来，不由地称赞道：“春英姐真是能干人，怪不得郭松再三推荐你当区长。”
春英红了脸说：“自古以来哪有女人当区长的。”
蓝蓉板起脸说：“你这话可没说对，自古以来，哪有穷人当区长的，这是同样的道理。我们共产党就要推翻这些旧思想，首先在我们自己思想里要推翻。”
春英抿着嘴红着脸低下了头。德奎把大腿一拍说：“我赞成，保险春英姐还是一个很能干的区长。”
春英抬起头说：“依我说。就叫德奎兼上，我还是在村里吧！”
德奎莫明其妙地问道：“我兼什么？”
蓝蓉斜了他一眼说：“你还不知道啊，县委己经决定让你当区委书记！”
德奎摇摇头说：“算了吧，还是让我搞队伍吧！这几个自卫队现在已经够一个排了，再过些时候凑够了一个大队，我们也上山呀！”
春英不满地说：“你们听，这就是德奎的实心话，怪不得他成天什么事不愿管，一心搞自卫队，他本心就不想在村里干。”
蓝蓉笑了笑说：“德奎这样做也没有错，只是不应该光想上山；即使上了山，不是也还要下来工作吗？将来你当了区委书记，把各村的自卫队选拔一些人出来，成立一个区游击队，还是由你带，你的公开名义是游击队政委，一时找不着合适的队长，也得你兼上。”
春英沉思了一会，神色严肃地说：“听见了吗？成立了区，咱们的责任就更大了。你是区委书记，我们都得听你的领导，你可不能再象在村里这样。你参加革命比我们早，党里的事情比我们知道的多，你完全应该负起这责任。这些话本来我早想和你说，怕你和我抬杠，今天蓝大姐来了，我把心里话说出来，叫蓝大姐给咱们作个指示吧！”
德奎被说得红了脸，龇着牙只笑不说话。蓝蓉点了点头说：“春英姐说得对，抗日的工作是全面的，不光是打仗。德奎曾经在队伍里干过，大概对带队伍特别感兴趣。不过这些道理我想你是都知道的。”
德奎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干吧！我没有意见。”
他们正谈着，江明波进来了。德奎跳起来抓住他的胳膊说：“快把枪给我！”
江明波故意绷着脸，把他的手甩开说：“你问谁要枪，这附近的枪都叫你收了，我还想问你要哩！”
蓝蓉笑着说：“快给他吧！别逗他发急啦！”
江明波咧开嘴笑了，忙到外面向通信员把枪要来。德奎一把夺过来，便兴高采烈地打开机头，卸下枪栓，仔细地检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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