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溪
溪水在竹林湾附近拐了个弯,淙淙地向东流去,在途经对面黄桷树的身前变得平静而宽阔,在早晨的阳光下象一面硕大的铜镜,泛着熠熠金光。这说明这里的水很深,如同一汪潭,整条溪流的鱼都应该集中在这里。我坐在岸边的草地上,四月的风送来温暖的湿润的气息。露珠还残存在草叶的根部,打湿了我的裤脚和屁股。我不以为然。我认真地注视着水面的浮漂。我的身旁放着一只小木桶,里面还没有收获;还有一只装有蚯蚓和面团的塑料袋。我的鱼杆是一根幼年的斑竹做成的,象我干瘦的身躯。它已经伸进了水的中央,竹尖有些摇晃,似乎有鱼儿在水下试探。黄桷树百年的身躯覆盖了过来,在我的头顶形成一张巨大的天然伞。不时有树叶落在我的肩上。它们那么娇嫩就离开各自的枝头,被风吹进水里,不知道会飘向哪里去。
浮漂没有动静了。我收起钓竿。狡猾的鱼儿已经夺走了我的诱饵。整个上午快要过去了我还没有骗到它们,哪怕是区区一小条,反倒被它们所欺骗了。我依旧挂好蚯蚓,把钓竿放下去。
春天的周末阳光明媚,中学的操场沉静异常。我回过头就可以看见我家的阳台。父母都不在。他们一大早就去同事家了。我知道他们要在太阳落山之后才回来。外婆可能又在厨房忙碌,她终日总是呆在那里,似乎厨房里有干不完的事在等着她。我今年九岁或者十岁。我昨晚就完成了家庭作业。我是得到了父母的批准才来这里钓鱼的。本来我打算和隔壁的杨叔叔去鲤鱼湾,但父母认为太远,不安全,碧玉溪就在家的后面,外婆可以随时看到我。我最近迷上了垂钓,在院子的池塘接受了杨叔叔的言传身教,就迫不及待来到了河边。
我不知道碧玉溪发源于哪里。我曾经和比我大几岁的几个伙伴徒步沿着溪流逆流而上,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我们看见它消失在酒厂背后的一座山坡。我们还不死心,翻越了这座不算太高的山坡,还是没能发现它的踪影。它就突然隐没在山前密密的芦苇丛中了。在最初的几年里它的确非常清澈。我经常在小学课本上看到关于溪水的美丽的描述,我想它们不会比我家后面的碧玉溪强多少。每次我都很自信。我向别的同学吹嘘碧玉溪的清澈,甚至还带他们去碧玉溪见过几次。
现在我要说的是碧玉溪的另一面。1982年夏天,它象一头怒吼的雄师,一夜之间突然成为一条凶猛的大河。暴雨连降数日。让人感觉它永远都不会停息。狂风在黑夜来临前再一次肆虐大地。天空煞白。院子背后几棵拇指粗细的芙蓉相继被折断。地上到处是杂物和泥坑。临睡前我看一眼碧玉溪,它昔日幽雅的身姿已经开始逐渐隆起。夜间我被父亲从床上叫醒。停电了。屋里亮着蜡烛。我起身后看见母亲和外婆都在收拾衣物。
涨水了。快去帮你父亲。母亲的声音焦灼而急迫。
我看见父亲在卧室里整理家中大样的家具。会淹着我们吗?我也有些担心。
离阳台只有一米了。父亲的声音象母亲一样紧张。
我跑向阳台。天空黑漆漆的。雨似乎小了许多,天边不时有几个闪电和远远的雷声。我看不清水面的具体位置。我向黑夜里扔进一块石头。我听见石头入水的声音就在离我很近的身下响起。我吃了一惊。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完成。父亲警惕地时刻关注着河水的涨势。天蒙蒙亮了。河水最终没有漫上来。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我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我醒来后已经天光大亮。我跑向阳台。一条浑浊的河流几乎和我在同一个平面。它急速、宽阔,河面旋涡不断。从上游飘来许多肮脏的东西,在遭遇一棵梧桐树的时候形成回旋,堆积在那里。河岸消失了,草地和低矮的灌木林消失了。那条我每天上学都要经过的土路和石桥被藏在水底。满世界都是水。对面的沈家大院和中学的操场也看不见了踪影。有人在呼喊。有人在水里打捞什么。一条遮蓬木船从下游驶来,停靠在教学楼的窗口。船上几个民工翻进教室,在搬运着一箱箱书籍。一个老师在指手画脚地指挥着。
天空开始放晴,但还是可以看见南边的几块阴云。说不清天气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会怎么变化。父亲出门参加街上的卫生消毒工作去了。母亲和外婆还在睡觉。我来到院子里,看见满地的枯枝败叶。我的瓜架被暴雨淋垮了,池边栏杆上的几个花盆被摔破了,散落的泥土被雨水带到了低洼处。面对这样的局面我不知道该怎样去收拾。
大水在当天下午晚些时候开始退去。灌木林首先露出了淤泥满身的面目。石桥在第三天上午才出现。这场大水是我首次目击碧玉溪的威力,也是记忆中它最凶猛的一次。以后似乎每年夏天都要涨一次水,不大,但几乎都会淹过石桥。人们觉得石桥实在太矮,几年后重新修了一座拱桥。
后来碧玉溪完全失去了当初的清澈,在我快要离开县城的最后几年里变成一条臭水沟,在炎热的日子里我呆在家中都可以闻到它腥臭的气味。我再也不愿从它身边走过了。我想,一条溪流在短短几年时间里都会彻底改变自己的清纯可爱,那么一个人呢?
2006年12月18日
听友72377573
挺好的
听友76791400
路过
听友75821335
好听,亲切,自然,不愧是专业的。好棒~!
听友74429722
加快更新说的好,等不及了
听友76268992
么么哒。ha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