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遇上“触霉头”的事，该如何应对？

季武子成寝，杜氏之葬在西阶之下，请合葬焉。许之。入宫而不敢哭。武子曰：“合葬，非古也，自周公以来，未之有改也。吾许其大而不许其细，何居？”命之哭。

子上之母死而不丧，门人问诸子思曰：“昔者子之先君子丧出母乎？”曰：“然。”

季武子新居落成之际，却碰上杜家要在其新居的西阶之下为逝者合葬的请求；遇上这种“触霉头”的事，古人是怎么有礼应对的呢？

我们读《礼记》，礼，不是这个规定、那个规定，现在的人读礼都读不下去。因为这个礼，繁文缛节，规矩多如牛毛，对不对？所以，你就不愿意去读它。实际上它是讲一种人的存心，还有因时制宜的一些行为，把这个行为当作我们人与人交往的一些规范，形成条文之后就变成礼了。

好比说，事亲、事君跟事师，它不同，他对我们的恩也不同，他对我们的义也不同。比如说事亲，是以“恩”这个字来连接；而事君是以“义”这个字来连接的。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你是因为我有才干，可以帮你治国，所以才用我。我是因为你想治国，你不会，所以才来帮你。我们是因为这个道义上来结合，而不是因为你以前对我恩莫大来结合，是因为这样。所以，根本不同，我们应待的程度就有所不同。

你不能说一个对你恩莫大的人，你对他也是这样；一个跟你很普通的人，你对他也是这样，那你就是不懂得分出大是大非了。难道我们要对任何人都一样？所指的是对你有恩的人，也把他看作路人吗？那这个狼心狗肺的人，还有什么值得交往的吗？在你身旁，不论为你付出什么，还有一点安全感可言吗？别奢望他对你有什么回报，那跟路人是一样的。所以，对待人，人跟人的应对进退，因时不同，那么，因恩义的不同，而他的作为就有不同，这就是所谓的礼了。

我们看下一段。

季武子成寝，季武子是鲁国的公子，季友的曾孙。寝，古代凡是居室都可以叫做寝。寝不一定是睡觉，他是可以安息的地方，都可以叫做寝。所以，人死后的墓也叫做寝，叫陵寝。我们睡觉的地方叫寝室，也叫做寝。以前的君王有路寝，正厅、办事的地方、议事的地方那叫做路寝，所以，寝这个字含义很多。这边所谓的成寝，就是新居已经完工了，叫做成寝。季武子的新居完工。

杜氏之葬在西阶之下，有一个杜家，有一个墓，就在这个武子的新宅西阶的下方。从文字上我们看不出，他的下方到底是真的在台阶下面，还是以地势有高低说，在这个西方、西阶台阶的下方，是在房子的外面远一点，还是在房子里面的西阶下呢？

在古代的坟，是没有做成隆起来的丘。坟久了之后，如果不是常常去，实在是也就忘了在什么地方，平平的就对了。做成丘也是孔子之后的事情了，等一下可能也会讲到这一段。杜氏有一个坟，就在这个新完工的宅的西阶这个方向。

请合葬焉。许之。杜氏，他们杜家，刚好又有人过世。这个过世的人跟墓中里面的人，就是夫妻。所谓的合葬，夫妻才有合葬，夫妻合葬是自周公以后的礼。不晓得棺木里面，埋在坟墓里面，到底是先过世的是先生还是太太，不晓得了，但是另一半现在刚好过世。他新居落成，他们杜家刚好有一个人过世。以当时的礼，这对夫妻要来合葬，所以杜家的人就来请求季武子，请求他说，请让我挖开这个墓，要将现在新亡的人，要一起来合葬，这样好不好？求求你呀！

因为依礼要合葬嘛，对不对？为什么要请求他呢？因为他的新居落成嘛。新居落成办喜事，我是在办丧事，我现在过去不是给你触霉头吗？不是吗？各位，要答应这个事，要不要有一点肚量？那真是要有肚量。你说，不行、不行，等我，我新居落成，你来触我霉头。我不能等你呀，因为尸体会腐烂，不是这样吗？要办这个事就是这几天，我新居落成也这几天啊。就去请求他，请求他，季武子就答应了。

许之，我们就知道，虽不得已，但是也有成全人的心啦，对不对。他们家里死了人，是万不得已的，谁愿意啊，不是这样吗？就答应他了。

入宫而不敢哭，杜氏的人不就奉了新亡的人要来合葬。要来合葬，可是人家是新居落成，人家新居落成，我们又在人家的范围内，他好不容易答应我，我们总不能触他霉头，所以他就不敢哭。因为人家正值喜事，我怎么哭？他就不敢哭。你的双亲过世，那种哀戚是无法抑制的，对不对？只是流泪，但是不敢哭出声音来。

武子曰：“合葬，非古也，自周公以来，未之有改也。”武子就说了，这个合葬，古代虽然没有，但是从周公定这个礼以来，有合葬的礼。未之有改也，到今天为止，都是在合葬，没有再改变。就是说这个合葬是合理的，这个要求也是合理的。

“吾许其大而不许其细，何居？”说我已经答应了他们这么大的要求，什么要求？就是我的新居落成，你来合葬办丧事，对不对？连这么触霉头的事情，我都已经答应你了。许其大，而不许其细，我却不允许他们的孝子、孝女，在他们过世的父母前哭泣吗？那不是人的天性，不是吗？这么大的事，我都答应了，哭只是个小事啊，尸体都给你推进来了，这么大的霉头都触了，还怕他哭吗？不是这样吗？

所以命之哭。说要哭，尽管哭，没关系了。这个房子是个木头、是个砖块而已，没有关系了，你们好好把丧事办圆满，比较重要。既然我都答应你，不计较了，那就按照丧事，丧事这个孝子、孝女，想哭而不能哭，不成个丧礼了嘛。命之哭，你们尽可放声大哭。

各位，我们现在看这个，这个就叫做礼。《礼记》所记的就是，它用一段一段的小故事，在试图告诉我们说，什么是礼，这礼不就是一个存心吗？你看季武子的存心是何其开阔？不跟你怪力乱神，也不跟你那些江湖术士，怎么样会触霉头，怎么样的话，你会运气不好啊；斤斤计较于那个小小的个人得失。他的孝子、孝女，他的要求合不合理？是合理的。办丧事是不得已的，不得已逢到这个场面，应该怎么办？从杜氏的家来说，这么办是合理的，他就答应了，以一个开阔的心而答应。

当然，如果你今天请一个地理师、风水师去给他看，命相师去给他看，他会说怎样？他说这个煞气，就在你家的西阶之下，在什么时候，你会遭遇到什么什么事，万万不可，是不是会这样？江湖术士就会来这一套，但是一个大气量的君子，他答应了，要哭就哭吧。

现在所说的礼，就是一种为人设想的心。孔子把这一段记下来，就是一种古代君子，不夺人之恩。不夺人之恩就是谁对谁有恩，谁该怎么回报，就让他们圆满去完成。甲对乙有恩，你却不准乙去回报，就叫夺人之恩。一个君子不夺人之恩，是因为这样的心合理，所以把它写下来；而不是因为叫他哭，你不哭不合理，不是这个问题。读书，前后要呼应，要把它读活了，这样才可以。

好比前一段讲到，立嫡孙嫡子什么的这个问题，这个错没有人敢讲。一个正直的朋友，就故意不穿那样的丧服，故意跟你相反来凸显。凸显，他们还不来问我，那我就去问他，对不对？离开宾位到主位，我去问他。他的兄弟，为他的兄弟稍微圆满一下，掩藏他的过错，兄弟之情，情有可免。但是如果是一个君子的话，就不同。

君子就是说有错就有错，不必再为他圆满，不必再为他找说辞。那个子服伯子就为他找说辞，问孔子，孔子就直接说：“否。”这不对，要立他的嫡孙。礼就是这样，你要立他的嫡孙，不要为个人的私好来讲话，这种心就是礼。重点不在于立嫡孙还是立嫡子的这个问题上，不是在这个问题上。

好，下一段。

子上之母死而不丧，子上是谁呢？子上是孔子的曾孙，那也就是子思的儿子了。我们就讲子思的儿子，他的名字叫做白。子思休妻，也就是说子上的母亲被休出了。那么，被休出的母亲死了。离婚，我们现在说休出，各位听起来不舒服，就是离婚了，这样听起来会舒服一些。

不过，古代的女子有“七出”，“七出”就是有七个条件犯到的话，他的先生可以把她休出。当然，现在的人就会说，哦，那这是歧视女性。其实女子也可以休夫啦，都可以的，就如丈夫没骨头、不工作、整天赌博，妻可以休夫的。

“七出”有什么呢？不顺父母，这第一条，这是可以休她的，就是不孝顺父母；还有一个无子，无子现在的人觉得不可理喻，但是古代这是很重要，因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古代的观念；还有犯奸淫，这个要“七出”了；还有嫉妒，别人明明没怎样，因为她嫉妒她，所以就一直给她暗中陷害，挑拨是非，嫉妒也是“七出”；还有，有恶疾，所谓有恶疾，就是不能够主持这个家庭的宗庙祭祀。一个家庭宗庙祭祀等等这些东西，都是妇人家在主持的，那这个时候也会“七出”；还有口多言，挑拨是非；还有窃盗，这七条。犯这七条就会被丈夫给休了。

子思为什么休他的妻呢？这个，我找不到这些缘由，在这个字里行间，现在这个是看不到。那一个人跟他的妻子已经离婚了，这个小孩要不要在他休出的母亲过世，要不要替她戴孝？就这个问题。那子上他的母亲死了，子上没有替她戴孝，没有替他的母亲戴孝，因为他的母亲已经被休出了。

门人问诸子思曰，门人就来问子思了。现在是门人是子思的徒弟，无犯无隐，刚不是说事师无犯无隐，为什么无隐？现在就是无隐，直接来问他了。你有错，还是对，你讲个原因给我听，那门人就来问子思说。

“昔者子之先君子丧出母乎？”

先君子，指的就是孔子。过去孔门出个大圣人，大家都知道的，就是先君子。过去，孔门的先君子，就是孔子了，丧出母乎？就是为他出母戴孝吗？那就是说，这个孔子的母亲被休出，是这样吗？其实不是这样，是孔子的大母。大母的意思就是说，孔子的父亲其实娶了两任老婆，第一任被休出，第二任才是孔子的母亲。母亲姓颜，叫做徵在，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非常贤良的，没有被休出。

但是第一个大母被休出了。那这个大母为什么被休出呢？原因就是因为她连生九个女的，没有生到男孩。各位现在又在想，“嗯，又是歧视女性”。不是这个问题，古代的观念就是，没有传衍后代子孙来主持香烟祭祀，是大不孝。为什么？因为列祖列宗的牌位在那里，子孙却没有给他祭祀，好好传承，好好完成他的血脉的传承，是觉得对不起他的祖先，这个意思。

门人就问子思了，过去，你的先君子孔子，他也曾经有被休出的母亲，那这个母亲过世的时候，孔子有没有为她守丧啊？现在等于是叫他先回答这一题，回答完了，就要套到他的儿子身上了，要来贬他说，“子思啊，孔子对，你就是错；你对，孔子就是错。”对不对？孔门，你们家一定要错一个。做徒弟的是最乐于见到这种事，终于可以挑拨到一个很难的题目，要考倒我的师父，就是这个问题。

曰：“然。”子思就说：然。意思就是说，孔子有没有为他的出母戴孝啊？是有的。那有的这个是依据何礼呢？这个礼里面，子为出母期，这个应该念期（jī），就是出母过世了，儿子应该为她守一年的丧，不是三年。因为这个恩已经少了。恩不是在于生了，而是在于养育的这个过程啦。她生我有恩，但养育却没有，所以恩小，就守丧一年。

还有一个例外，就是儿子不为出母守丧，就是父亲已经过世了，父亲已经过世，那么儿子是继承父亲的宗脉，他代表的位置就是这个宗脉的主持人。他是宗脉的代表人的时候，已经出去的，就不再是我门的宗脉。他代表的就不是她儿子，这个情况下，他就不为出母守丧了，这是一个例外的情况了。

孔子三岁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三岁，父亲过世之早，等于是三四年前出了妻，然后就娶了徵在，然后就生了孔子，所以已经休出，已经休很多年了。后来那个原配姓施，施氏就过世了，那依礼来说，父亲不在了，那孔子是可以不用为她服丧。况且根本就不用为她服丧，因为她不是他母亲，她是他父亲前一任老婆，也不是生他，也不是养他。

不过圣人是以道义来处事，孔子为什么替她服丧？孔子是对这个施氏非常的怜悯、不舍。不舍的原因是什么？因为施氏被休出，原因不是因为损德，不是因为缺德，不是因为德性不好，只是因为没有生到男孩，并且她很努力地生，她生九个。

各位，对不对？她尽心尽力为他家，他的父亲叫做叔梁纥，叔梁纥也不得不休她，因为我一定要延续我的宗脉。叔梁纥当时是个大力士，七十岁还是个大力士啊，真是一个可以抓一头牛的人，你知道吗？也是很出名的。

孔子心里一想到她这前面这一段，他母亲能够生他，也是因为前面这个大母没有生小孩，想到她，心里就一直有一种不舍。他父亲已经过世了，他就想要来弥补这一段。照理说大母在，也是称他们为子，如果没有被休出，还是称他们为子，他就为她戴孝，一年，为她戴孝，等于是很隆重的。

你根本不必为她戴孝的，但是他想着不忍。让大母感觉终于我们这个家族，有个男孩，我们很感谢你，为你戴孝，是这个意思。那就是说，孔子有为他的出母戴孝了，连不是他真正生母的都戴孝了，对不对？那何况是生母嘛，是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