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西溪——盐仓三绝
这位绣娘正在绣的不是普通的绣品，她手里这幅色彩鲜艳的双面刺绣，使用的原料不是丝线，而是人的头发。这些棕色、褐色和黑色的部分，是没有经过染色处理的头发；而这些红色、绿色是经过染色处理之后的头发。
用头发取代丝线来刺绣是江苏西溪古镇的独特风俗，人的头发没有丝线柔软，也没有丝线色彩那么丰富鲜艳，不能算是合适的刺绣材料，那么为什么西溪这个地方，会出现用头发制作绣品的风俗？这恐怕还要从古镇身为繁华盐埠的前生说起。
西溪地处江苏海滨，东临黄海，曾是中国主要的产盐区之一，今天的盐城市就是因为这个区域曾经能产出全国30%以上产量的石盐而得名的。这片海滨见证过西溪古镇的辉煌。西溪曾经东临大海，当年有大面积的盐田。在食盐还只能由官府生产经销的时候，盐民们在这里煮海为盐，官府在这里设立盐监收盐，又通过这里的水码头向外转运。西溪在西汉时代，就成为因盐兴镇的苏北名镇。
明代之后，这里的海岸线不断向东推移，盐田逐渐消失了。随着不再产盐，这座曾经风光一时的盐埠慢慢的被时光遗弃。这里就是西溪镇当年最繁华的老街，轻微凹陷变形的青石板，记载着当年的历史，当年无数挑着盐担来缴盐的盐民，都必须从这座八字桥上走过，走进设在梨木街上的衙门总署。
从西汉到明朝，西溪繁盛了1600年，没有盐田之后，西溪慢慢成为一座以农业生产为主的普通镇子，沧海桑田的历史早已淡化，古镇上的居民，日子还在延续着旧日的传统。
每逢婚丧嫁娶这样的大事，流传了千年的习俗就显现出传统的力量。潘娇娇和孔祥琪正在筹备婚事，今天是他们特殊的日子。按照古镇的传统，婚期确定了以后，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就要履行。在即将共同生活的新房里，亲手剪下一缕对方的头发，用来做一副两个人的合影绣像，这就是西溪当地的婚俗。
虽然内心充斥着新婚的喜悦，在真的剪下头发的一瞬，潘娇娇还是红了眼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是中国人的古训。真的需要剪发的时候，女孩子的内心总要起一些波澜，而沉稳的新郎内心也不平静，这两缕头发从今天起就要交织在一起。
按照西溪的传统，用两个人的头发结合在一起，做成一幅发绣，寓意结发夫妻永结同心。对新婚燕尔的夫妇来说，千万人中相遇相知实属不易，头发是携带生命符号的东西，一幅以两人头发绣成的夫妻合影，是对这段姻缘最美好的祝福和纪念，也是不可复制的信物。
在潘娇娇夫妻挑选发绣画框的时候，在镇上的另一座院子里，杨智慧家正在准备给出生一个月的孩子剃胎毛。按照习俗，新生儿的父亲要点上三炷香，敬告天地、敬告列祖列宗，家里又添新丁，请他们多多保佑。西溪本地的习俗，新生儿降生没出满月的时候，亲友是不可以上门做客的；今天孩子已经满月，孩子的父亲在院子里放起了鞭炮，就是敬告周围的亲朋好友和邻居们，闭门谢客的时期结束了。
给孩子剃胎毛的理发师已经非常熟练了，他三两下就把孩子的胎毛剃好了，剃掉胎毛的时候，同时也要把眉毛刮掉，这样孩子的头发和眉毛都能长得更加茂盛。剃下来的胎毛慎重包好，这缕初到人世的头发，按照西溪的习俗，将制作成为特殊的纪念品保存下去。
这就是用胎毛绣成的纪念品，也是发绣的一种。小孩的胎毛比成人的头发还要细软的多，而且长度也很短，绣工需要先把胎毛一根一根粘到丝线上，然后用这样混合着胎毛的丝线，刺绣出一幅跟宝宝生肖4有关的绣品。与丝线相比，人的头发具有特殊的特性，它柔韧光滑，色泽经久不退。
在镇上的人家里，专职做发绣的绣娘是一种很传统的职业，每位绣娘都能讲出发绣的来历。在明朝，这里一位管盐的官员蒙冤入狱，他的女儿寄身佛寺夜夜祈祷，一心向佛的她剪下秀发潜心绣制出一幅佛像，用根根青丝和细腻的针脚来表达祝福和祈祷分外虔诚，从此西溪就有了发秀的风俗。
发绣的作品像刺绣，但是更有难度，发绣是用头发代替丝线，尽量利用头发的自然颜色，黑色、白色、灰色、黄色和棕色的头发是最主要的选材。在刺绣的过程中，还要尽量显现头发的特殊光泽，同时头发不同于丝线，头发更加光滑，更加柔软的同时也更加坚韧，非常容易滚动容易滑脱，这要使用特殊的针法来刺绣。
一位绣娘要有10年以上的从业经验，才能手艺日臻成熟，但年纪大了以后就又眼睛花了，手艺的水准又必然会下降，所以一位终身以此为职业的绣娘，一辈子能绣上40年，其中黄金时间也只有10年左右。这两位绣娘是一对母女，她们手里的作品从开始到完成要绣四五个月。
千百年来，伴随着盐埠的鼎盛与衰败，西溪发绣精益求精，成为了一种工艺品，在刺绣界享有盛誉。发绣精美和细致的程度犹如刺绣，但头发特殊的质感又赋予了作品神秘的光泽，不知是否是带有生命符号的缘故，发绣作品里的人物形象格外传神，不管是白描的侍女还是素描的老人，都带有生动的神韵。手艺精巧的绣娘，甚至以发绣再现名画《韩熙载夜宴图》，使用了20多种不同色泽的头发，将人物刻画的栩栩如生。
曾经的盐埠如今安详静谧，完全看不出曾经的辉煌，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西溪镇上，有着超乎寻常数量的寺庙和庵堂。这些寺庙历史悠久，都是从唐代延续至今的。除了殿宇宽广的大寺，还有不少面积小巧、宛若民居的小寺小庵挤在街道之中，与民居相安无事，互相照应，一派出尘但却入世的风骨。
无需香客，但却香火延续自给自足，如此密集的庵寺挤在一条窄窄的小街上，这也是当年盐埠流传下来的习俗，几百年前，盐民经常要出海取卤水，为了求报平安就都在寺院挂名，这成为此地的传统。
在西溪镇周边布满了关于盐场的地名，这条小路叫“三里路”又叫范公堤。是北宋时期范仲淹在此任盐官的时候，为了方便产盐修造的，人走上去会发现这条路中间高两边低呈弧形，我们请教了专家才知道，这弧形路面是专门修造的。
三里路虽短，却是几代盐民前往海边的交通要道，北宋时期的三位名相范仲淹、吕夷简和晏殊都曾经在西溪担任同样的职位，然后升迁为宰相。范仲淹在西溪任盐官期间，曾向皇帝进奏，说盐税“缓则罹咎猛则伤民”，他为百姓担忧，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思想，就是在西溪任盐官期间产生的。
这样的制盐方法叫做煮海为盐，在今天已经没有地方使用了，在工业化产盐之前，盐是盐民们在海中取回海水，倒在盐池中靠太阳光的热量来蒸发晾晒，草木灰过滤，然后再大锅熬煮才生产出来的，不是在潮湿的海边，就是在酷热的太阳下和灶火边，制盐的过程极其辛苦，对盐民的身体也是种很大的伤害，幸好盐民们在千百年的实践中，发明了一种药酒来对抗环境。
立夏时节，正赶上西溪的酿酒师在酿制秘制的陈皮酒，陈皮酒可以说是古镇的灵魂，不但秘方绝不外传，酿造过程也几乎是一种仪式。陈皮酒的酒基是米酒，而用多味中药材配制的酒药，就是密不外传的方子了。酿酒师在密闭的房间把酒药装入酒罐，等待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就成了独特的陈皮酒。这就是当年盐民发明出来的对抗环境的良药。
盐埠的历史浸润在一砖一瓦里，也浸润在一粥一饭里，陈皮酒因为独到的药性被收录为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而盐帮对西溪的影响，还流传在盐帮菜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传说里。
这位91岁的朱炳山老先生，当年是盐商的大厨，我们请出朱老先生再现两道经典的盐帮菜。朱老先生亲自买菜，然后闭门操作，只允许儿子在旁边帮忙，朱老说当年的盐帮菜讲究巧思，讲究在一只鸡中做出很多变化，这变化的秘密都在鸡肚子里。
朱老把整只鸡的骨头拆掉，在鸡肚子里塞入姜片、葱叶，再用荷叶把整鸡包好，捆成椭圆形，外面再裹上泥巴，放在炭火上慢慢烤熟。朱老说荷叶鸡的起源是盐焐鸡，是源于盐民们在炒盐的大锅里把鸡捂熟的传统。
这道荷叶鸡考校的是火候和给鸡拆骨的手艺，炭火慢烤，烤出来的鸡肉鲜嫩入味，肥而不烂。
而另一道以鱼翅为主角的菜品，菜上桌的时候是看不到鱼翅的。出于环保的考虑，我们的原料中使用粉丝代替了鱼翅，当年盐帮菜有9大碗24小碗，如今大部分菜品的制作方法已经失传。因为盐帮菜用料讲究，偏选本地没有的南菜北肴，讲究体现奢华和浪费，这显然不符合当代人的价值理念。
在西溪，如何守护古镇遗存下来的精神财富，成为古镇人新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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