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束河——盐关秘事
我们在一座巨型石墙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由于已废弃多年，墙体的石块非常松动，随时都有坠落的危险，这座石墙宽约两米，高约三到五米，向导告诉我们当地人称这座石墙为“小长城”。中国北方的万里长城，是古代中国为抵御北方游牧民族修建的军事屏障，前后修建了一千六百多年，而位于中国西南偏远山区的小长城，也前后经历过两百多年的建设，究竟是谁建造了如此规模庞大的城墙？小长城又担负了怎样的使命呢？
束河古镇位于云南省西北部的丽江市境内，这里是纳西族先民最早的聚居点，也是丽江木氏土司的发祥地，木氏土司从明代开始，成为了这里的统治者，为束河古镇的建设与发展留下了特殊的印记。
从古镇北边玉龙雪山蜿蜒而下的青龙河、束河、九鼎河三条河流，沿着古镇里错综复杂的水渠缓缓流淌，可以说水到哪里镇就在哪里。古镇内的民居大多都是纳西风格的石构建筑，而周围的小桥流水却又极具江南特色。江南风情的潺潺流水环绕着纳西民居，成为了束河的一幅别样风景，可为什么纳西民居能与江南园林风格巧妙地融合呢？这与束河古镇独特的历史有关。
我们此次探访的小长城位于束河古镇以南20公里的观音峡一带，这里是古代进驻丽江的重要门户，束河茶马古道博物馆的刘馆长，对小长城已经进行了多年的考察，小长城依地形山势，绵延15公里易守难攻，是抵御外敌进入丽江的巨大屏障。
刘馆长告诉我们，小长城的建筑材料看似普通但都不是本地所产，他们出自200多公里外的大山上，建筑如此用心的城墙，究竟是用来抵御谁呢？19世纪初，奥地利探险家约瑟夫·洛克来到了丽江，在此进行了多年的考察，其间拍下了一系列宝贵的照片，这是100年前的纳西族武士。据考证，丽江木氏土司曾经拥有过大量赤脚持刀的纳西族武士。古代土司为何要拥有这些武装？他们有什么潜在的危险？
束河古镇的茶马古道博物馆，原本是木氏家族大院的组成部分。从建筑格局到精美的雕花。江南风格的园林设计。处处都体现出当年木氏家族雄厚的经济实力。可是这些远僻深山的土司巨大财富从何而来？一条隐藏在杂草丛中的古道路，可以给我们一些启示。
我们沿山坡上的一条小道缓缓的走了下去，小道两旁荆棘密布，一不小心身上就会被扎满刺，这是刘馆长两年前在束河附近的一处山上发现的古道路。他和十几个同事花了一个星期，一百多个小时才把这条荆棘覆盖的路打通。这条古道在过去不仅供行人使用，更有大量的骡马从这里穿行，并且持续了至少有四百年的时间。
从路面可以看出这是一条档次甚高年代久远的商贸通道，这条古道对束河来说意义重大。束河古镇位于云贵高原与青藏高原的衔接地带，独特的地理位置让束河成为了汉族、白族、纳西族与藏族的贸易集散地，茶马古道由此经过，也使束河古镇成为了一个人背马驮、昼夜繁华的城镇。可以说茶马古道与束河古镇相伴而生，马帮到达束河后继续往北，翻越雪山就可以到达迪庆藏族自治州。然而南来的马匹根本无法翻越高大的雪山，他们该如何应对呢？丽江马似乎可以告诉我们答案。
茶马古道起于滇南，经过大理、丽江到达藏区，束河古镇2400米左右的海拔，正好也是界定高寒山区的分水岭，在这个海拔上居住的纳西族人怕热不怕冷，他们的身体更能耐受较少的氧气和较低的气压，而这个海拔以下的民族刚好相反，这条神奇的海拔线是滇藏两个区域的人群形成了各自不同的生活习性和宗教信仰，其中纳西族就成为了白族与藏族之间的使者，把藏区和大理两个自成体系的经济文化区联系在了一起。
生活在这一区域的纳西人，既了解南边大理的情况，又熟悉西部藏区的语言和生活习惯。束河虽然不像普洱、大理等地区因产茶和制茶而闻名，但却是滇藏茶马古道线上不能缺少的重要的驿站。大队人马来到束河后，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买一双藏靴，我们在博物馆内，看到了一些过去的照片，藏族马帮队伍身着皮袄，带着皮囊来到束河赶集，拥有一双束河出产的藏靴，才能保证他们翻越重重雪山时脚不被冻伤。束河皮匠所制的藏靴，到底有什么对付雪山环境的诀窍呢？
李金凤每天早上还要亲自刮几块羊皮，虽然他已是身价百万的老板，但起家的手艺却一直不敢丢掉，刚拿药水揉至晾干的皮板上有很多疙瘩和肉筋，如果刮不干净，既影响美观又会使皮张板结；如果功夫不到，还很容易使皮张破损，然而这只是束河无数皮匠手艺当中最简单的一环，他们还有更多深不可测的手艺。
在李金凤看来，制作藏靴最玄妙的地方隐藏在这一池子不起眼的药水里，它是由石灰和十多种药材配伍而成，用它浸泡过的皮子是高原雪山的圣物，既透气又保暖，水浸后也不会变形，即使皮子烂了也绝不开线，这是束河皮具数百年来的看家本领，此外，制作一双结实而舒适的藏靴还有很多讲究，其中靴底所用油的品类也很关键。李金凤告诉我们，在过去皮口袋、皮条索等各式皮具都是马帮最重要的装备，马锅头会对其精心保养，以延长它们的使用寿命。
直到今天，束河依旧有很多纳西族老人用传统手艺制皮。制作最为精良的皮革用品是束河人的绝技，在束河水源九鼎龙潭的一侧，有座名叫三圣公的寺庙。这是束河最古老的庙宇。这里供奉着观音大士、龙王以及皮匠祖师孙膑，相传皮靴的发明者，就是战国时期的军事家孙膑。据说齐国士兵本来都穿草鞋、木鞋。行军作战极为不便。孙膑下令改穿皮质及布质的鞋。战斗力大为提升、束河的百姓将孙膑的地位视为与观音、龙王一样神圣。每年农历八月十五都要隆重祭拜、
鼎盛时期的束河。每天都会有成千上万的马帮来往于小镇上。从中原内地到西部藏区。不同的民族与文化在束河相互交融。明代所建的大宝积宫内。至今还保存了许多珍贵的壁画，形象逼真、色彩艳丽，它同时包含了藏传佛教和儒、道等不同文化，为什么它们能在束河融合呢？
由于纳西人对汉藏文化的包容与吸收，木氏土司不排外也不封闭，他们乐于邀请中原的文人、工匠到束河传播文明，一部分人也就从此留在了这里，束河皮匠的祖先就是来自于中原，据说他们还是逃命到此。
明朝洪武年间，朱元璋平定西南，大军凯旋之时恰逢元宵佳节，各路工匠纷纷在灯会上大显神通、以示庆贺，来自应天府皮坊的皮匠师傅，制作了一只羊皮大靴灯格外引人注目，可没想到靴灯却招来了杀身之祸，被人诬告影射皇后“马大脚”，朱元璋闻奏后大怒，立即下旨把一干皮匠发配到了云南。
素来求贤若渴的木士土司，听闻皮匠流放云南的消息，立即派人多方寻访，诚心邀请，把他们安置在了山清水秀的束河。如今这个传说似乎已无法论证，但历史上，确实有大量中原移民来到这里，他们当中就有一批优秀的工匠，他们不仅为束河带来了独特的制皮手艺，还带来了传统的铜器打制方法。在过去，每年都会有大量束河出产的铜器托运到西藏，布达拉宫及各大寺庙所使用的陈设，很多都出自束河铜匠之手。
和善钧初中毕业后，一直跟着父亲学习打铜器，他们家是铜匠世家，和善钧说，打制铜壶时，要不停地沿弧面转动，在敲打不同位置时，力道也要轻微变化，这样才能保证壶面光滑平整，手工打制的铜器虽然费工费时，但它却包含了最古老的工艺，尤其是在铜器上镶金镶银的技法，全国各地几乎失传。据说一只小铜壶带到西藏后就可以换到一匹骡马。
身着纳西族皮匠所织的皮靴和皮衣，驮运着纳西族铜匠打制的各式铜器，束河马帮在滇藏茶马古道上来往了600多年，形成了束河体量庞大的马帮队伍。从茶马古道博物馆收藏的一枚马帮头骡铃铛也可以窥见一斑。
如此庞大的马帮队伍造就了怎样的束河？究竟又为束河带来了多少财富？我们的航拍小组来到了束河四方街，准备从天空中看看束河的全貌，俯瞰古镇、街道有四方街向周围辐射，布局严谨，规模宏大，为了便于外来马帮识别方向，路面中央还专门采用了纵向石板铺就。镇内最为常见的就是就是一、三、五道石板纵向铺就的道街。其中一条纵向石板的是普通商业街，三条石板的是重要商业街，五条石板铺成的道路直通官府衙门，从街道的等级，也能看出束河曾经拥有过的繁华和富裕。
过往的马帮为木氏土司带来了巨额税收，可这些税收也可能会偷偷地溜掉，在束河附近的山上，还隐藏着一些走私通道，明朝初期盐税很高，一些商人为了避免沉重的赋税，不惜铤而走险，开辟了一些官府很难触及的羊肠小道，行走在这些小道上的马帮常常缺衣少食，一门独特的技巧才让他们得以生存，并且被古道周边的百姓们沿用至今。
明朝中期大规模的茶马贸易开始时，为了防止偷逃税，吐司建立了边境巡查系统，当年约瑟夫·洛克所看到的纳西族武士，很多就是边境巡查的缉私队。虽然有了这些缉私人员，但逃税的案件仍时有发生，从明朝中期开始，吐司逐渐建立了“小长城”，设置了“邱塘关”查税所，保证了税收来源。
翻越了一座土丘，我们在荒草中有了新的发现，关口的砖石已被附近的百姓挪为他用，而离之不远的空地上，还留有一尊古老的石狮子，石狮子安静地躺在荒草丛中，虽身首异处，但似乎仍忠于职守。附近村里的老乡告诉我们，过去这一带马蹄铁特别多，水沟里随便都能铲出一簸箕来。不知曾经有多少匹马从这里路过，成就了今天的束河。
山坡上的石狮子已经无人问津，持续了几百年的马帮云集，也已成为了历史。但如今古镇青龙桥上依旧人头攒动，桥面石板也被来往的游人磨得晶莹透亮，很多外国人在束河开起了酒吧，这里还成为了婚纱摄影的乐园。束河真正的魅力，就在于古镇千百年来的包容与传承，大家都在用自己不同的方式，去寻找过去的影子——那个皮匠与马帮的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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