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武侠——刀匠安七

2023-12-02 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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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七是个刀匠,是山城中唯一的刀匠。

山城不是座城,是个小镇。

小镇四面环山,只有西北处有个峡谷,是进出小镇的必经之路。

安七的家就在离峡谷最近的地方,比最近的邻居还要近。

安七本不姓安,原本姓什么,没有人知道。

当年段四爷没有说,安铁匠也没有问。

安七也本不叫安七,安铁匠夭折了六个儿子,所以安七便叫了安七。

记得那年冬天的雪很大,一连下了十多天。

山城之中只有了白色,白色的山,白色的城。

段四爷就是在这一片白色中带着襁褓中的安七来到了山城。

那天段四爷来的时候,人身上有血,马身上也有血,只有手中那柄长刀,早已被风雪冲洗干净。

他一进山城就看见了安铁匠,安铁匠也看见了他。

安铁匠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也是安铁匠唯一的朋友,朋友之间无需多言。

段四爷把安七丢下便走了,只留下一句话,说让这孩子一辈子别习武,一辈子别出山城。

段四爷没说为什么,安铁匠也没有问,甚至连安七的身世也没有问。

安七是安铁匠的儿子,这就是他的身世。



安七从小就聪明,他能记住山城中每个人的名字,也能记住每家每户铁具打造或者修补的日子。

安铁匠从没告诉过安七打铁的技巧和窍门,但安七锻造的铁具,却比安铁匠的更耐用。

时间久了,山城里也渐渐有了安七的位置,不再像个外姓人。

山城中段姓是大姓,据说先祖乃是武悼天王冉闵部下,避难至此,统改段姓。

段姓人练武,但却不问江湖。

若问江湖,祖庙除名。

段四爷当年若不是为了安七,也不会再回山城一步。

江湖也不问山城。

因为不敢。

段姓人都练刀,刀法世代相传,外姓也传。

安七想练刀,安铁匠不让。

所以安七只能看。

只看不练,偷着也不练。

直到安铁匠去世,安七也没有练。

安铁匠去世的时候只留下两句话,不许练刀,不许出山城。

安七没问为什么,只是记在心里。

安七没有出城,却娶了个城外的女子。

安七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继承了铁匠铺,二儿子混了江湖。

铁匠铺交给大儿子之后,安七曾经闲散了一阵,之后却又更忙了——忙着铸刀。

他铸刀不为自己,也不为卖钱,而是为了张先生。



张先生不是山城中人,也不叫先生,他叫张瘾。

因为年轻时候教过几年私塾,所以别人都叫他张先生。

张先生也练刀,却从不与人交手。

曾有个江湖刀客千里迢迢来到山城求之一战,却被张先生拒之门外。

那刀客就住在山城里等,一等就是三个月。

三个月后张先生还是没有答应,但却破例允许他在一旁看自己练刀。

张先生练刀是绝不允许一旁有人的,倒不是怕旁人偷艺,只是很少人看得懂。

即是不懂,便与耍猴无异。

那刀客懂刀,却只看了半盏茶的工夫,便离了山城,后在泰山刀会一战成名,再没来过。

经常有人问起刀客师从何人,刀客总是默然摇摇头。

——安七铸刀,就是为了张先生。

他懂张先生的刀法,张先生也懂他铸的刀。

之前安七看段姓人练刀,哪高一寸,哪矮三分,哪快一步,哪慢一拍,哪一招力不够,哪一式气不通,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久而久之,安七也就不看了。

倒不是腻了,只是那些人的刀已不入安七的眼。

他也就不在铸刀——良马思伯乐,伯牙念子期。

若没有人懂得舞刀,他又何必铸刀。

直到那天无意中看到张先生练刀,安七才又有了铸造宝刀得念头。



那天安七无意中说了一句话。

张先生练刀本听不见旁人说什么,但那句话与刀有关,张先生便听见了。

不但听见,而且觉得安七说的对。

于是二人便成了朋友——张先生是允许朋友看自己练刀的。

朋友之间也都是要喝酒的。

张先生酒量很好,但遇到安七之前,只一月一次。

安七酒量一般,但遇到张先生之后,却常与之醉。

有一次醉酒,张先生说了一个秘密。

张先生虽不是酒后失言之人,但安七还是在其醒酒后又问了明白。

倒不是安七不信朋友,只因为张先生说的太不让人相信。

张先生说,他是九战刀祖的徒弟。

安七听段家人说过,泰山刀会,五年一届,一届称王,三界刀圣。

几百年来,段家一共出过一十一个刀圣,二十三个刀王。江湖无不敬之。

但这九战刀祖自二十三岁首登岱宗,九次问鼎,四十年来从未让段家人再染指泰巅。

江湖便尊称九战刀祖。

刀祖没有公开的徒弟,但自称刀祖徒弟的人却不计其数,只是大都不堪入目。

安七知道张先生并非浮夸之辈,所以禁不住多问了几遍。

张先生只是哈哈一笑,笑安七着了相。

安七却道,着相与否,你都应该是刀祖的徒弟,你若不是,便无人是。

张先生只是哈哈一笑,笑完便开始练刀。



张先生练刀不分冬夏春秋,不分风雪雨晴,只要个清净。

清净,他便与草木一色,与天地相融。

道法自然,才能领悟到刀法的最高境界。

张先生的刀法,已在最高境界。

最高境界的刀法并不是没有破绽,只是他自己看不出来。

张先生看不出来,安七却看得出来。

安七不会刀法,却看得懂刀法。

他二儿子凭借一手段家刀也在江湖上混出了点名堂,但在他眼里却是破绽百出,难以入目。

所以他喜欢看张先生练刀。时间久了,竟也能看出张先生刀法的不足。

“这招仙鹤平翅,双臂似乎高了点,不如矮半寸。”

张先生听了安七的话,果然气力更加顺畅。

“力劈华山我觉得有些快了,不如慢一点。”

“为何?”

“说不清,只是感觉。”

张先生哈哈大笑,仔细琢磨,也才后知后觉。

安七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别人都说我铸的刀好,但到现在还没有一把让我满意。”

张先生道,“你太追求完美,这天下没有完美的刀,就像没有完美的刀法。”

安七道,“你的刀法已经完美。”

“完美,还被你看出破绽。”

“我已很久没有看出了。”

安七十天看不出破绽,张先生就觉得自己的刀十天没有长进。

安七一个月不来,张先生便坐不住了。

又过了半个月,安七还是没有消息。

张先生便忍不住来到了安家。

安七在铸刀。



雪似鹅毛风如刀,冰封山城路人少。

五十九岁的安七却只穿着一件短褂,在风雪中舞动着那六十二斤的铁锤,专心地敲打着烧得通红的刀。

叮当之声,响彻山城。

张先生站在一旁看着安七铸刀,就像往常安七站在一旁看张先生练刀。

安七没有发觉张先生,就像往常张先生收刀之后才看见安七。

刀终于铸好。

是把好刀。

“你来了。”

“我已来了三日。”

“还好没让你等太久。”

“你终于铸出了自己满意的刀。”

安七点点头,将刀送到张先生手中。

张先生拿起刀,眼睛里忽然就有了神,手中的刀似乎也有了神。

“多一两则重,少一两则轻。”

“看你练刀几十年,自然清楚你手上的分量。只可惜这刀,来的太晚。”

张先生却笑着说,“不晚不晚,朝闻道,夕死可矣。既得宝刀,此生无憾。”

但的确有些晚了,没过多久,宝刀变成了张先生的陪葬品。

再好的刀法,也躲不过生老病死。

安七也不再铸刀。

他那六十二斤的铁锤也成了安家的象征,三年之后,也成了他的陪葬。

这三年里安七没有见过别人练刀,除了那次迫不得已的泰山刀会。



那次刀会的争霸热门是万灵刀文秀和霸三江江熊天。

这二人一北一南,刀法都已到了回风止水的境界。

上届刀会他们二人决战七场不分胜负,最终只好同尊为一届刀王。

一个北刀王,一个男刀王。

所以这届的泰山刀会,更加引人关注,都想看一看这两位刀王的胜负高低。

安七却没有兴趣,也不想违背安铁匠的遗训。

若不是二儿子加小孙子在门口跪了三天三夜,他绝不会来泰山。

江湖上本没有人知道安七,但安七的二儿子,江湖人称小温侯的安二爷说,天下若有人能看出文、江二人的胜负,那便是他父亲的时候,江湖中才开始有了安七的传说。

小温侯说的话,江湖人少有不信。

所以安七便坐在了泰山刀会的首席。

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一届的新人也很是抢眼,只是决战依旧没有出乎意外。

文秀和江熊天的第一战只打了半个时辰,安七便离了席,之后的六天也没有再回来。

说来也怪,他二人战了七日,天也竟接连阴了七天七夜。

黑云压境,浓滚滚地压沉下来,压在泰山之巅,似乎故意般只留出一个人的空隙。时而雷鸣阵阵,却不见半点雨。

整个天际万里低沉,浓云之间似乎藏着十万天兵,也在偷偷地观摩着这绝世的一战。

他二人一共战了二十六场,每一场多则三百回合少则一百五六。总共下来不少于五千回合,却始终没分出个胜负。

第一天的时候,人已走了大半。留下的尽是已对刀痴迷之人,似是就算天崩地裂,也不愿意错过这二人的绝世风采。只是他二人的刀法已经不是常人所能轻易看懂。略微有些道行的尚能看得见刀光,差一点的却只能听得见阵阵叮当之声,不得半点究竟,更别说刀意何在。

到了第三日,已有些人按捺不住,不再顾及颜面,悄悄下了山。

到了第六日,剩下的只有十个人,尽是能看得懂那二人身法刀意的绝世高手。

到了第七日,除了小温侯安二爷、空云大师、了尘道长和铁手老人外,其他六人也都带羞下了山。倒不是这四人能看得出那二人的高低,只是最后的结果终归要有人鉴证。

那日傍晚时分,风停云散。一盘红日西坠天边,众人才知道,已到了黄昏。

两把刀又一次横立天际,犹如两条倦了的苍龙,纹丝不动却又煞气十足。

空云大师先打破了沉寂,却只道了声“阿弥陀佛”,缓缓闭上眼,默默叹了口气。

了尘道长也微动拂尘,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铁手老人微睁似闭的双眼似乎没有动,转过身来问安二爷道:“老小子,这是第七日了吧。”

安二爷正坐如一尊石佛,听见铁手老人问话,微微睁开了眼道:“算得仔细着呢,是第七日了。”

铁手老人又问道:“可算出二人的胜负?”

安二爷摇了摇头,转过身来想问问空云和了尘,却顿了一下,只道了声:“只怕他们二人也不知这一战的胜负。”

铁手老人伸了伸懒腰笑道:“何妨何妨,大不了这一届又是出了两位刀王罢了。”

此言一出,两把刀似乎才回过神来。却还是不进不退。

文秀还想说什么,却已经是到了词穷言尽的时刻。

江熊天也再无多言,只恨恨地看着手中的刀。

也不知过了多久,铁手老人忽然问安二爷道:“令尊何去?”

安二爷道:“家父已回山城。”

铁手老人叹道:“可惜令尊早走,否则或许能分得出这二人的胜负。”

安二爷后知后觉,长叹道:“只怕家父已经看出了胜负。”

众人都在以为安二爷说大话。

但安二爷是知道父亲的,他也是刚回想起父亲要走时的神情。

那神情他太熟悉,每次父亲看完他练刀,就是那个表情。

如吃米遇沙砾,饮水到苦泉。

所以他坚信父亲已经看出了文、江二人的胜负。

安二爷这么说了,众人自然也就是信了。毕竟安二爷在江湖上二三十年的美誉,并不是浪得虚名。

文秀和江熊天自然也都不愿意与人分享刀王的名号,所以江湖上只要是爱刀之人,便都在等安七的一句话。



山城忽然就热闹了起来。

天下爱刀之人忽然就全到了山城。

安家门外也挤满了人。不是为了名满江湖的安二爷,而是安二爷的父亲——安七。

安七却只叫了文、江二人到身前。

一炷香的工夫,他们二人便走出了安家,走出了山城。

谁也不再称自己是刀王。

甚至之后的江湖再也没有什么万灵刀,也没什么霸三江。

据说他们二人都放下了刀,一个远走漠北,一个西去天竺。

大家都想知道安七说了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安二爷几次旁敲侧击地询问父亲,安七却都是不说。

安二爷不知道,旁人只能是瞎猜。

久而久之,也就不了了之。

没过多久,安七便驾鹤西去。

据说安七走的前几个月,总是喜欢登上南山最高峰上目眺远方。

人们都以为这个早已融入段姓大族的外姓人终于想起了离去,想起了自己来的方向。

但他们错了,安七没有走,也从未关心过自己从哪里来,原本姓什么。

事隔多年,已经没有人知道当年段四爷是在怎样的腥风血雨中将安七救出。

没人知道安七的生父是谁,仇人是谁。

也没人在乎。

多年之后,江湖依旧风云莫测,才人辈出。

文秀和江熊天的名字渐渐被江湖所淡忘。

安二爷的名字也渐渐少有人知。

也没有人再记得山城那个平凡的铸刀匠。

但无论风霜雪雨,山城郊外的两个墓碑却永远屹立不倒。

一个刻着刀客张隐。

一个刻着刀匠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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