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由先生讲课整理而成,经先生修改后摘录如下:
01/天下总论
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曰:『无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谓之君子。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其数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齿,以事为常,以衣食为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为意,皆有以养,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缙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
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徧,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02/纵横天下观
近代学者以为《天下》篇为最早的得学术评论,故对该篇尤其重视,出现一些专著性研究,如钱钟书的父亲钱基博的《读庄子天下篇疏记》,单演义先生的《庄子天下篇荟释》。单先生专著,几乎包罗历代诸家之注。
《庄子·天下》篇,是篇以《天下》命名,本身就有何为天下之问。《大学》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有一横一纵两个向度。人有身、身有家、家有国、国有天下,这是横向。身、家、国、天下,皆备于我,我在则身家国天下俱在,是纵向关系。
内圣外王,是为身心天下。孔子流离六国,他的天下,依然是王道的天下;王阳明夷困边廷,他的天下,依然是圣明的天下。阳明临死时说:“此心光明,亦复何言?”人在,则宇宙在。司马迁被处宫刑,文王被囚于羑里,但是他们的天下却无人能犯,因为他们的天下是完备的。所以只要曼德拉被释放,他就一定还是总统,外在的天下也是他的,这就是圣王。
人生于世间,多汲汲于衣食之养,仿佛被局促在生老病死的一躯之中。还有属于我们的天下吗?我们的天下在哪里?天下是个什么样的所在?
《逍遥游》中有句:“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万物皆在天理流行中,天下是众生的天下。天下,不只是权利。天下,是万物的自在,是生命畅达的图南。图南,是一切生命的终极取向,是光明的居所。
03/用拆除构建
庄子一边讲“天下”,一边又讲“外天下”,用建构来拆除,用拆除去建构——这是圣人手法。一切圣贤执中的,叩两端,不偏行才不着空有,不落边见,凡圣两收。凡圣不是对立的两极,凡圣只是一种言语机用。
庄子讲人生证道的七境:“外天下、外物、外生、朝彻、见独、无古今、不死不生”。第一就是“外天下”,“天下”何以“外”?“外天下、外物、外生”,天下、物、生,这三个词,构成了人世间的全部。
《庄子·天下》篇,无意于学术评论,也无意于纵论百家。庄子关注的是天下道裂,天地失纯,万类失性,人将不人,孰有天下?
人活在与万物的交集之间,人与物怎么样才是一个和顺的关系?是与物相刃相靡,还是胜物不伤、物物不物于物?人将何以处?
《大学》讲格物,有人把它总结为八纲目,《大学》所谓的“八纲目”,实际上是个轮转,像五行一样,是个动态的。所谓欲明明德,先平天下,欲平天下先治其国,欲治其国,先齐其家,……层层推出,到了物。物,是一个中转点,“格物在致知”。然后就是“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等等,以物为中枢。两头是对称的,这一路地叙述下来,是一个互为生克的动态,没有教条的纲目所在,每个点都是提个醒,闪个光就过去、闪个光就过去,最终成一圆融。《大学》后面篇章,分说“明明德”,“天下”等,不说格物。“物”这东西不用说,只是“格”。格什么?物道不二,道外无物,物外无道。格物不是察物,不是求客观的物理。后来佛教说:色即是空,只是格物致知而已。所以“格物”跟“外物”可以互参,这就是庄子说的“格物”。
“外生”是生死的问题,有人整天地讨论养生害生。福祸相依,贪生者怏。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何为知命?或有修行人欲超生死想。生死本不固,妄心岂可超?庄子说:外!
04/古今一如
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
庄子所处的那个时代,已经是天下大乱,道德凌碎。“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天下治方术的人已经非常多,比比皆是。
所谓方,有拐有棱,有边界。有边界则有内外,外面一定还有东西。只要有边界,就是小。至大无外。
方术,即各自为方之术。类于今日之不同学科。有学科界限,其学不能圆融无碍,天下通达。自春秋战国至今日,天下皆以治方术为显。“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都认为自己的学科对人类贡献大,这叫“皆以其有为”;而且只要信他就可以了,所以“不可加”,就是没有比这更有用的了。
庄子行文,一句话即包含无限义理。开篇第一句,不解释天下,却直指自满者和自以为是者,越是“方”越是自满。正是自满者、自功者、自美者、自以为进步者,撕裂了天下!
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曰:“无乎不在。”
“古”不单纯是古代的古,亘古及今、永恒不变的东西可以称为“古”,比如古典、古雅。“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它到底在哪呢?在不在呢?自问自答,曰:“无乎不在。”这四个字可谓完备了。尽管我们今天看到种种乱象,有人认为这就是佛说的末法时代,姑妄存之。先圣的道术依然是无处不在的,从来没有多过,从来没有少过,亘古及今,还在。没有时空的差别,没有精粗贵贱的差别,无择于屎溺瓦砾、潜龙飞凤之间。人世间的生灭福祸,无不是“道”行而然,“道”如看不见的“手”,主宰一切生灭流转。天下不是各自为方的,天下是有真宰,有主线的。这主线,即是夫子一以贯之之道。
人若无道,必丧乱天下。无道,没有成功可言。
05/神降明出
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
此,根本之问。
生命的神明从何而来呐?老百姓说头顶三尺有神明。人若无神,便如同行尸走肉般。神,浅者以木石偶塑为神,叩拜求福之寄;君子以天地化育万物、不测为神。万物皆有神性,本性天理俱足无损者,为神人,是为神光朗耀。
“神”、“明”两个字,庄子分开来问。一个是何由“降”,一个是何由“出”。任何一个生命,皆是神的居所。辟如,人一成形,即有精神。精神从何而来?岂父母所给?性命即精神,上天所付,非父母所能给是为天命。人皆天赐,借父母而有身,是为神降。
“明何由出”?生命的明达明亮、生命的光彩是怎么出来的呢?神降则明出,神有了居所,生命之光便呈现,明出矣。这一出一入,一阴一阳之谓道。“神”是未始有始、先天地而生的,“明”是“神”的启用。神明即是中庸。“神”是未发之状,“明”是庸和,发而皆中节,开物成象。“神降明出”如呼吸,如内外,互为表里,互为生克。庄子说内无主则外不定,这个内主的是什么?先圣谓之“一”,即是神;外定,即是明。
“神何由降?明何由出?”是宇宙万物的生灭问题。此问,更是对人何以是人的追问,不舍此问,方见本根。
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
人与人同,何以圣生?人与人同,何以王成?圣王之生成,皆本原于一。一者,天地万物之所共也。一者,道也,万殊之所出,中庸说:天下之大本也。
06/自天人以至于庶民
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
天人,“不离于宗”,始终不离本宗。“宗”是什么?我们称“祖宗”也是这个字。有祖有宗,有来处,生有来处死有归处。人人皆自宗来,终老归宗去。人人皆有宗。人人本天人。有人说:那我怎么不觉得自己天人呀?确是没觉,所以要觉。
“不离于精,谓之神人”。神降则明出,人受精成体,则有神降焉,神灵就住进去了。神入则人明,如此,人历一生,精神不离者,便是神人。
人与人的区别不在于地位、财富、国别、知识、宗教信仰,等等……人与人只有大人、小人之别。大人者,不失其本,有宗有神;小人,只是欲的纵放而已。
“不离于真,谓之至人”,“至人”,不失纯粹、真朴。“至”就是达,抵达人。有人形者未必是人,故“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修身,方可能至人。一个真正的人,既是神人,也是天人。真人,人神不两分。
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
圣人,由此可见孔子之宗门矣。孔子可谓圣人乎?知天命、敬天命,是为有宗,行世以德,有不为之事,有不居之国,出入以道为则,是“以道为门”。夫子如万仞宫墙,不可见,不可测,“兆于变化”,无意必固我。
圣人是什么样的人呢?能够“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的人,能启用道器的人。圣人“兆于变化”,能守常应变、入乡随俗,能够在吃喝拉撒、行走坐卧的日常之中,不显山不露水,却无不中道,从心所欲不逾矩。
方以智在《药地炮庄》里面说:“‘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如不称孔子,又谁能当此称呼?”可见,庄子岂私美孔子?庄子礼大人也。
“以天为宗”,天是天然、本然,不是能用智力和思辨界定的。“以德为本”,“德”不要狭窄的用人文理论上制定的道德来解释。“德”是道的启用,德者,得也。《道德经》中说“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是这个“得”。“道”的外化,就是“德者”。有物皆有德,故人有身必有德,此为天德,又名良知。人而不人,是为悖德,非无德可本,有心弃德之本,便不成人。
“以道为门”,有门即有出入,有分别,要面临各种拣择了,都是“以道为门”。合乎道的取,不合则舍之,这是不二的标准。人能以道为门,则不惑。人皆圣贤。不圣者,不诚耳。
“兆”,亿兆,数目极多。“兆于变化”,即是不测。圣人不着一相,是以不测,几无可称其美。
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谓之君子。
要注意,圣人和君子因何有别?圣人是“以天为宗”,君子是“以仁为恩”,恩是在感情的层面了。以守仁德为有恩,“以义为理”以有道义,行事合宜为明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谓之君子”,行不失礼,接人应物乐和无伤,心性仁慈,化物化人,即是君子了。
《道德经》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人动止以道,则礼在焉,若以礼为行之则,恐流于伪。故,所以君子者,不得取大,不能以无为出,须得有为法。等到天下需要倡导守礼的时候,天下就大乱了,礼也没人守了。我们到云南贵州一带,很多墙上的标语这样写:吸毒有害,禁止毒品。北方的标语是:计划生育只生一个好。这些标语口号表明:北方一定超生问题严重,南方一定毒品问题严重。
一个孩子如果刚刚跑丢,还会知道想家。时间久了就想不起来了。人一旦离道德而行于功利,必逐利而不能反,自此不再相信仁义、道德。
圣人、真人、神人、天人,圣人不异于众,跟常人基本上无异。君子就有异于常人了;圣人和光同尘,君子出类拔萃。君子有所不为,圣人从心所欲,无为而无不为。这些大家要稍微加以体察。
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其数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齿。
《天下》篇 开篇即明“方术”、“道术”之辩。“方术”,一方之术以为不可加,以偏盖全,以方掩道,道术裂矣。“道术”,岂术哉?自天人、神人、至人、圣人、君子,至百官庶民,次第粲然,有伦有序。道无乎不在,因人与道的满亏而有次第,于是有天人、神人、至人、圣人、君子。
“以法为分”,陆树芝曰:立之以法,为人之分限;正之以名,为人之表率。法是用来分的,是对分的确保。
“以名为表”,给万物命名,命名也是表归属,表法。猫是猫、狗是狗、杯子是杯子、碗是碗,有了名分我们就方便使用它,这是“表”。“以参为验”,“验”是验证,“参”是参数、参考、也是一二三,类似于多几个参考点,方便验证真伪。“以稽为决”,有验证,也有决断。有检测单位,有仲裁单位。“其数一二三四是也”,治理人间就有了一二三四的方法了。由以道为则,外化为人为的标准。
“百官以此相齿,”百官互相之间环环相扣,以此相齿,牙对牙,不可以错了。在百官的这个层面上,泾渭分明,到了物的层面上要各就各位。
以事为常,以衣食为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为意,皆有以养,民之理也。
老百姓立在哪呢?“以事为常”,“事”是每个庶民生活的常态,忙不完的事,要注意啊!真人、圣人是以“道”为常态,乘着道的常态去御事的变。庄子说“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庄子·逍遥游》)。怎么就变成民了呢?怎么天人就变成庶民了呢?就是因为我们把事当成了生命的常态,而这个事是兆于变化的。我们说琐事,当把事当成常的时候,人的生命实际上已经被倒置了,庄子说这叫“倒置之民”。
这不是看不起老百姓啊,把自己活到了“民”的这个层面,只活在末梢上。庶民“以事为常,以衣食为主”,这句话无褒贬,而是人与道的远近次第。
《天下》篇从天人一直讲到老百姓,类似于《大学》所说“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天子庶人,社会地位不同,但本性无别,都是天人。基于此,才可言“一是皆以修身为本”,本立而道生。社会分工上的不平等,无碍生命返本取大的平等。这才叫不离于宗。
我们每个人既有天人的身份、也有圣人的、君子的身份、也有百官的、庶民的。所以,从生命的个体来说,每一个人在人间都是有很多角色。人一旦不能自由出入于不同角色,生活就会变得混乱。故意必固故我的人,固执于一己,则不能一以贯之。
07/古之人其备乎
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
“古之人”,庄子感叹“古之人其备乎”!古时还有完备的人。完备的人是什么样呢?“配神明,醇天地”,能够德配神明,与天地一样醇厚,可以化育万物,和谐天下,泽及百姓。《孝经》说“民用和睦”。
“明于本数,系于末度。”无论本末都能一以贯之,不会舍本逐末,也不会顾本忘末。一颗大树,营养要贯穿树根和树梢,本末一体。《大学》说“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明于本数,系于末度”一个用的是“明”,一个用的是“系”,“本数”是个什么数?“末度”是个什么度?本数,无数数然,乃天理;末度,可数可测,如名法。天理啊,不可思议。一个真正懂“本数”“末度”的人知道什么叫“费而隐”。世间的物、知识、以及我们说的数理,都是用可见的有形的东西,末度不离本数,名法不离天理,是本末一贯,体用一如。
“六通”,六合,无不通达。“六通”实际上是空间,空间才能通。时间是“辟”,“六通四辟”亦宇宙时空。道运无乎不在,上至宇宙时空,有始无始,下至“大小精粗”,有形有色之物,皆道行而成。
“其运无乎不在”,尽宇宙虚空,山河大地,无不是道运天行。你看它是一个运行的过程,从本到末,仿佛有一个方向似的。《逍遥游》里面有“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北冥有鱼化而为鸟”;我们今天讲国运、家运、大运,都是运。生命是一个道运的过程,运化无乎不在,没有什么时候停息。王羲之在兰亭雅集的时候写了一首诗,叫做“悠悠大象运,轮转无停际”,万物生灭存废,皆道之运。
08/邹鲁之士、缙绅先生多能明之
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缙绅先生多能明之。
“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就是明于数度的人啊!旧法、世传之史,能够守先祖道业的这些人还都有,存在于哪呢?“其在于《诗》、《书》、《礼》、《乐》者”,就在这里。大家注意《诗》、《书》、《礼》、《乐》这些经典,不是像今天我们讲的是词章文学,它是明道运之书。
“邹鲁之士、缙绅先生多能明之”,这个邹鲁之士、缙绅先生,这很显然在讲孔孟。他们是能够明道的,明道者明于数度。《天下》以孔子这一门为明道之士。
《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
后世学者研究六经的,鲜有比庄子研究的还精深者。《诗》以道志——诗言志,歌咏言。志是生命的原力。古人说“有诗为证”。诗者言,一言而知之。子曰:知言,知人也。闻一言而知其志,故,诗可证其道。到今天,诗沦为文学,溺于辞章美言,诗跟生命的本然关系断了,变成了情绪发泄。
《书》就是《尚书》。为什么要读《尚书》呢?我们今天也搞不懂为什么要读《尚书》,甚至早已经被人遗忘了,成了极冷极冷的一本书。《尚书》记载先王以事履道之迹,此所以,《书》以道事。读《尚书》才能知道大人怎么做事,效先王大人之迹,涉事以明道,才能任事,才不至于人为事所役。今人之所以无涉事之能,或溺事或逃事,缺《书》教也。
《诗》《书》之后就是《礼》。孔子说:“不学礼无以立”,“不学诗无以言”。《诗》《礼》关乎人的言行。庄子说:“《礼》以道行”。“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为礼而礼。礼以践道,无礼者无道,无道者必无礼。后之人,不知礼道不二,为礼而礼,礼不以道行,礼道分途,距礼日远。无道之礼,异化为吃人之礼教,犬儒之罪也!
“《乐》以道和”,庄子说:“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这个乐和外在消耗的刺激之乐,完全不是一回事。乐这个字,今天已经变异了,已经离“和乐”日远了。怎么样才是“和”?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人天同律者和。循道而趋才叫“和”。
所谓“琴者,禁也”,禁杂欲,和天伦。如果人不与天道和,就会是情绪上的乐。情欲上的乐,是反和的。
《易》以道阴阳。易明阴阳之理。一个人得知道阴阳是流转的,它不是一个死东西。“一阴一阳之谓道”,“一阴”“一阳”不是两个东西,是一气之流变。我们现在一听“阴阳”二字就以为阴是阴、阳是阳,然后我们就想象成一个阴阳鱼了,这种真的是害人不浅。阴和阳是一念之转,是一气之转。道不是阴阳,阴阳是道的运行,是道之用。
通易的人能任运啊!所谓运都是流变的,这个世界都是假象,都是流变的。没有哪一物,不在瞬间生灭中,从生到死,没有一物可以跑得掉,这叫“无物不毁,无物不灭”。这世界时时在成坏败空中,都是阴阳使然。但阴阳者“一”,前面讲“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这个“一”就是他不易的部分,易就是动二归一。唯明易者,知不测。不明易者,假易而察察,见小方而失大真。
我们今天说天下已经道丧了,“道术将为天下裂”,道为天下方人方士方术所撕裂,然道何尝裂?庄子悲心,所裂者天下之人,人往而不反,是为丧天下,是为世丧道。道何曾一毫一损哉?道未裂,人裂了,故圣人生焉,欲缝补人心,以兼济天下,这是君子的大悲之情。
中土君子认为:生死就是一气之变,阴阳二气的突然转化而已;人是不死的,只是流转。于是,才会有中元节。我们才能去祭祀祖先,人跟所谓的鬼才能对话。“鬼者,归也”,他就归来了,归到哪去了呢?人世间所谓的阳界跟阴界,不过是两个方向的显象。最后都回到“一”那个地方去,都回到那个中央之地。我们的祖先不是把生死当成两回事,事死如生,生死一如。西方文明是把生和死当成两个东西。这种对生死的不同立场,形成了两大不同的文明。
所以我们这个地方也叫中土,慢慢地体察圣人要表达的那个东西。人学《易》,才能明阴阳,才能保持对万类的慎戒,不敢我慢,不敢察察。这叫“《易》以道阴阳”。
“《春秋》以道名分”,孔子注《春秋》,乱臣贼子惧。为什么?因为他让伪诈的人现形。字如刀,扒皮剔骨。什么样人死了称死,什么样的人死了称薨。人因其所为而有尊卑。夫子之学,始于《孝经》,兴于《春秋》。
始于《孝经》,人伦天理,皆自孝亲发端,原于一。人知有亲,即知长幼、尊卑、进退、言语,是为名分。家能父父子子,国有君君臣臣,此夫子之学之一贯处。“《春秋》以道名分”,庄子一言知《春秋》大义!
09/其数散于天下
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
这种文化的原道,后来散掉了,所以说“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就形成了百家。庄子并没有把“尚能明之”的“邹鲁之士”混同于后世的儒家。“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时或”,偶尔,就是此一时彼一时,它都不是恒久的。
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徧,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这是对诸子百家铁板钉钉的定论。后世很仰慕的百家争鸣,是争不出真理来的,那是天下大乱的结果。天下大乱,不仅指战乱,这里的大乱,更是人心的大乱,私欲横行,所以才“贤圣不明,道德不一”。道德一,则百家不鸣,鸣则不一。各有各的道德标准,这就是“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天下碎于自以为是。
“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就像耳目鼻口一样,各有功用,分工明确。“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百家众技就像耳目鼻口一样,各有各的长处,“时有所用”,春生夏发,时有所用,不可互替。又如春衣夏衣各自不同。
“虽然,不该不徧,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不该不徧,荀子《解蔽》篇:“夫道体常而尽变,一隅不足以举之。曲知之人观于道之一隅,而未之能识也。”一隅,即一曲。曲士如井蛙,他们对于天地万物的认知,不可能全备。当人察察于对天地的认知时,已经很难知道天地所以大美了。人蔽于所知,遂至于“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内圣外王之道,即是大人之行。天下“尽得一察焉而自好”之曲士,。各自争美,以自为方,道将隐而不明。自此,道德日衰,天下失序。
“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以自为方”,各自圈各自的小块块。每个人都在一个小板块里面,还自以为自己是完备的。越是邪法越是指方为圆。
“悲夫!”所以说很可悲啊!“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这样下去百家一定是往而不反的,最终合不到一块去,就彻底撕碎了。
“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所以后来的学者,再也见不到天地本纯的样子,也见不到古人之大体了,“道术将为天下裂!
后世之学者,所以不幸者,皆因曲士遍地,不得见大人,不再信有大人。虽人人有天理,人人有良知,亦郁而不得发。学不知天命,行无礼,言浮华,动念皆流于伎俩,距性命日远。纵学富五车,无学可言矣。
观夫子之“学”,我们何颜谈学。方以智说孔子“吐出学字,吞却悟字,挂教字于庭前,藏宗字于背后”,以“学”藏“宗”。所以孔子的宏大非寻常人可见,夫子的宏大,不离日常、费而隐,没有虚张声势,笃定平实。夫子以卑谦致高明。
10/藏天下于一身
《天下》开宗明义,言如何“世丧道”,“道丧世”。其要在曲士以自为方,都自以为自己有道,大完满,不可以加了。人不处下,即是虚亢。直指道裂之本,在于“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人背天而要人,诈伪天下。庄子“破”和“立”,互为隐显。“道术将为天下裂”,有悲怀而不绝望。
《庄子·应帝王》的最后一段“七日而浑沌死”。浑混沌死而宇宙生,成毁、进退共一通道,成之毁之,毁之成之。道无乎不在。
《天下》篇,讲本来完备的道德是怎样被天下撕裂的。人若曲于一己之欲,必不得见真,必不得见大人。凡曲于一己之欲者,必以己覆天,不得闻大理。而天下大人少,曲士多,世岂不丧道矣!
诸圣贤,以诚立学,以不自欺为大戒,力行于人间,播大人之种,人不知而不愠,其笃定慈悲有如是者,可不敬矣!
兰亭石
张真老师:道可道 非常道。学生这样读,白可白 非常白 黑可黑 非常黑 ……
兰亭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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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友285314214
虚其心厉害👍
张真讲庄子 回复 @听友285314214:
庄子之无为无不为,即虚其心之妙用。心虚处,与万类一体,与天地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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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州他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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