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由先生讲课整理而成,经先生修改后摘录如下:
01/『宋钘、尹文』节
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苛于人,不忮于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宋钘、尹文闻其风而悦之。
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接万物以别宥为始;语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聏合欢,以调海内。请欲置之以为主。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以此周行天下,上说下教。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见厌而强见也。
虽然,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曰:『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先生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图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为无益于天下者,明之不如已也。以禁攻寝兵为外,以情欲寡浅为内。其小大精粗,其行适至是而止。
02/宋钘、尹文闻风
“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苛于人,不忮于众”,开篇连续四个“不”。“不累于俗”,不被俗情俗物俗事俗念所拖累。何其难啊!
“不饰于物”,就是不用物来显摆、粉饰。以物为生命的装饰,以物来粉饰自己尊贵,或者故意鄙薄万物显得自己清高——这些都叫“饰于物”。如何与物打交道,决定一个人的生命品次。君子格物,小人玩物。
“不苛于人”,不苛察于人。
“不忮于众”,“忮”,刘凤苞《南华雪心编》注为“逆”。“不忮于众”,一个真正特立独行的人,一个生命立得住的人,才有能力不逆于众。越是没有自己的人,越想出众,多半是以和众人作对的方式哗众取宠。
“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祈愿天下太平安宁,老百姓都有日子过,我与众生都能得养,不过分贪求。
“毕足而止”,刘凤苞注说:“各还其分,所愿止此,不欲望有余也。”这就是幸福的终极了。
“以此白心”,刘凤苞注说:“自奉薄而救世殷,以此明心,此宽柔慈爱之教也。”白心,亦心地光明,无杂之境。
03/宋钘、尹文闻风而动之“偏”
“宋钘、尹文闻其风而悦之”,此宋钘、尹文与先王之道欣然会心,所以闻风而悦之,愿传而习之也。
“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把帽子做的形如华山,以此物饰己,自表于众,表明自己的主张。一旦自表就是想出众了。
“接万物以别宥为始,语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别宥”,“接万物,使分别,海内使不杂”。万物各有名分,先从识别万物开始。“语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阐发心的容状,以明心之用。类似于心理学研究,有学者认为:宋钘有“心之行”专著,论内心之现象。其教人也重内心之修。宋尹之学近墨家,主俭贵清,倡革心洗面,去贪从简。
“以聏合欢,以调海内,请欲置之以为主。”“聏”,煮生为熟,刻意做“欢”。刘凤苞注:“人虽不欢,而强欲与之相熟,如物不能熟,而欲强合以煮之也。”强生为熟,曲己以娱人,讨天下欢心。
“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类似于打左脸给右脸,忘我舍身以救民。“禁攻寝兵,救世之战”,禁止功伐,让部队兵戈偃旗息鼓,救民、救世,追求和平,郭象注曰:“其心以活民为急也。”类今日之和平主义者。
“以此周行天下,上说下教。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见厌而强见也。”心怀和平之理想,忍辱负重,游说、说教天下。虽然天下不取不用,依然强说不舍,弄得上下都很讨厌。反对一切战争,可以忍一切辱换和平,宋尹之坚持如是。老子说:“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为之,宋尹不然。后世有人焉,横说道德,以至迂腐,概与此为类。
“虽然,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曰:‘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先生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日夜不休”。宋尹之学一心望能换来天下太平,为人考虑多,为自己考虑少。他们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不为自己谋私利,只为天下谋太平。先生恐怕也不得饱,更不要说弟子了,即便这样,依然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图傲乎救世之士哉!”郭象注曰“我岂图自活哉!天下皆饱,我又何妨于饥?”
曰:‘君子不为苛察,不以身假物’。”这两句话极妙,我不过多解释,留点美妙的东西给大家自己去体会,妙到让人心酸。无论处在多低的位置,他还能给自己打气曰:“君子不为苛察,不以身假物。”
“以为无益于天下者,明之不如已也。”《荀子·正论》篇:“夫今子宋子不能解人之恶侮,而务说人以勿辱也,岂不过甚矣哉!金舌弊口,犹将无益也。不知其无益,则不知;知其无益也,直以欺人,则不仁。不仁不知,辱莫大焉。”所为无益于天下,如宋尹明此不如止也,莫徒劳。
这一段是庄子做的小结,感佩、同情、遗憾都有。
“以禁攻寝兵为外,以情欲寡浅为内,其小大精粗,其行适至是而止”,他们以禁攻寝兵为事业,以情欲寡浅为修养,其大小精粗之为,不过到此而止。
庄子对宋尹一派的坚忍努力,充满尊重与怜惜。天下失正,贤者亦矫枉过正,终不得允中亦!
04/以古为镜,照见我们的天下
《庄子·天下》篇,今人从学术上看好像是纵论诸家。庄子岂有意于论议诸家哉?天下道裂,君子忧怀,动而济世,以复天地之纯,人性之朴。于是,诸家各自走上复性之途,或亢,或卑,或中正,或险行,始有诸家迹别。后之来者,生于忧患,君子无不发心明志,以补天裂。然其术不出《天下》六家,若自以为高明、进步,恐失之尤远,恐坏道尤烈,君子可不慎与?故庄子著《天下》,以明先哲成毁之迹,以昭后来者之路。若仅以学术评论目之,庄子之不幸甚矣!天下之不幸甚矣!
人生下来就要学习,然而,各种名相、学派,各种划分:中学、西学、道家、儒家、佛家、基督……怎么下手?像很多菜系,若从千差万别的派系来看,该吃哪一种呢?庄子说:“肝胆楚越也。”
无论什么学派、什么党派,无论政治、经济,还是文化,归根结底是让万民生活得好,让百姓活得好,就是政治。万民要有吃有穿有住,所以才有经济,才需要设置各种各样的部门。这一系列的划分,都有对众生的关怀,不能舍本逐末。
《天下》无意于评价学派,但必须知道,正因为“得一察焉而自好”的精英出现,人们才被误导了,以至于“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万不可以古人为遥远。对先人可省心:我们是不是能怀道而行,我们是不是被私利所绑而不知?
兼济天下,不是外在的亢进,而是内圣之必途。辟如习阳明者,不可外贪其功,当从其内圣之学,方不失本心。不内圣,何来外王?治学须臾不可离己,动念即问己:学庄子、学国学,到底学个什么?
我体贴的治学,即是一个“诚”字当头,当我们被情绪所执之时,还有力量诚于真吗?
学人多半会或亢奋于道,或不屑于道。此时,务必要冷静,安静下来。庄子说“唯止能止众止”。人生的方向是天理决定的,当我们没路走的时候,静下来等一等自己的天理,等一等自己的本性,等一等自己的良知,你和你可能就又相遇了。
兰亭石
把地球放在电子显微镜上,好玩
北冥有小鯤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