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震宏：夜生活（桐乡话）_郁震宏：懒下楼_免费在线阅读收听下载

桐乡话改编及朗读：绿绮

原文：
幼时的夜生活，除了困觉，就是做梦，但多数时候却连梦也没有材料来做，此则犹如一分钱也拿不出的人，如何能造得起紫禁城来呢。偶亦有不肯困的时候，母亲便瞄一眼窗外、轻声而神秘又紧张地说：“快，快，快困，长毛要来了！”母亲说的“长毛”，是极其灵光的物事，我每一听见，便再不敢声响，没几分钟便也困着了。待母亲做了娘娘好几年以后，我的孩子有次问：“爸爸，娘娘经常说的长毛是什么怪兽？”我听了，颇伤脑筋，本想告诉他“书上所谓太平天国起义，即吾乡所谓长毛造反；娘娘所谓长毛，即书上说的太平天国是也”，然而话到嘴边，还是改口说：“爸爸也不晓得，估计大概可能是治疗失眠的灵丹妙药吧。”孩子听了，便说：“爸爸，你不是老是失眠吗，为什么不去药店买几颗长毛吃呢？”

我上学以后，放学回来，例行公事，割草、做作业、烧夜饭、吃夜饭，汰碗，统统做好，天色才始暗落来，然后继续困觉、做梦。村里难得也有草台班子来，晚上在大稻地上做戏文，母亲不识字，却喜欢看戏文，有时也带我去看《陆雅臣卖老娘》、《何文秀》，看的是同一本戏文，然而母亲讲出来的何文秀，同我看的何文秀似乎是两个人。

偶尔贪玩，作业便只得在蜡烛下做。那时候，村里老人常说“一日省一把，三年买只马”，我亦甚以为然，因而作业也做得飞快，为只为省下几滴蜡烛油，我常想，一日省一滴，三年买枝笔，总是可以的，母亲每奖我“懂事”。几十年前，倘若有李商隐那样做诗做到“蜡炬成灰泪始干”的人，在村里，必会被骂成“败家子”而至于连他父母也终生抬不起头来的。因此，乡间的夜生活里是没有文学的。

作业繁多犹如黄梅天里的太阳，毕竟是难得一见的事情，印象里，似乎只有班主任脸上有三条爪痕的那天。不过，多亦不要紧，在我，作业不妨乱写，譬如有题目云：“请写出床前明月光的下句？”因为翻书费时，费时就等于浪费蜡烛油，我便在空格里用自创的“狂草”胡乱填上“胖子胖子胖”五字，明天作业本发下来，老师倒也打了个对的勾。我们小时候，作业之少，少于癞痢头上的毛，倘若像现在这么多，则当年的村里不知道要浪费多少蜡烛油，又有多少无辜的孩子会背上“败家子”的骂名？如今想来，犹然后怕不已。

再大一点，村里人见电是好的，大队干部说“要有电”，于是就有了电。蜡烛慢慢变成了电火，起初的时候，村里人大多舍不得用电火，依旧点蜡烛，说是“蜡烛比电火省铜钿”。鼻涕哥哥有次开了电火做作业，被他爸爸打了三个头紧拳，还骂他：“不晓得做人家的东西，大起来讨饭去！”然而没过多久，社会主义的电火终于照亮了乡间，封建社会的最后一支蜡烛被母亲吹灭了。于我而言，夜生活里除了困觉、做梦，还多了看《霍元甲》，母亲也看，她不识字，又听不懂北方话，她看出来的霍元甲，同我看的霍元甲常常是两个人。母亲偶尔也看《新闻联播》，她边看边同我说国家大事，我常奇怪，她说的东西，我在《新闻联播》里怎么总看不到？

记不得那一年了，那夜，我做了个梦，梦见了一个齐整的女同学，吓醒来，一身大汗，心悸不已，难道女人真是老虎么？

郁震宏：夜生活（桐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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