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礼，时为大

我们对古圣先贤有很多误解，以为礼是古板的，迂腐的。其实礼是最合时宜的，时机转变的时候，礼跟着调节，要符合天时，符合地宜。比如，祭祀的东西，一定是要当地、当季所产的，万物要各尽其用，不会废弃于地；人要各尽其性，合于人心，能让人们在职守上尽力去发挥各自所长。

礼也者，合于天时，设于地财，顺于鬼神，合于人心，理万物者也。是故天时有生也，地理有宜也，人官有能也，物曲有利也。故天不生，地不养，君子不以为礼，鬼神弗飨也。居山以鱼鳖为礼，居泽以鹿豕为礼，君子谓之不知礼。故必举其定国之数，以为礼之大经。礼之大伦，以地广狭，礼之薄厚，与年之上下。是故年虽大杀，众不匡惧，则上之制礼也节矣。

礼，时为大，顺次之，体次之，宜次之，称次之。尧授舜，舜授禹，汤放桀，武王伐纣，时也。

礼也者，合于天时，设于地财，顺于鬼神，合于人心，理万物者也。礼这个东西是什么呢？它“合于天时”。圣人制礼的时候就顾虑到，礼是依这个四时变化来设的，所以礼不是一个顽固的东西，礼是最合时宜的东西。这个礼呀，各位，在下文里面会谈到很多。有的时候该很丰盛，它就很丰盛；有的时候该非常质朴，它就要很质朴；有的时候该卑就要卑，该亢就要亢；有的时候要很尊贵，有的时候要很卑下。它是最合时宜、变化莫测的一个东西，不是一个呆呆板板的东西。

设于地财，这个“设”跟合于天时的“合”其实是一样的意思，就是合于地理上、地物上、方位上的一切的合宜的变化。那么从祭祀上来说，要祭祀的东西一定是要当地所产的，而且是当季所产的。这个才是合于时宜也合于地理的，那么这鬼神才会来飨得，所以设于地财。那古代设礼，比如说诸侯要去朝贡给天子，他所带去的必定是他当地、而且当季所产的，也就是正在盛产而且最便宜的东西，他不需要你去搜罗珍奇异兽，不以这个为礼，它是合于天时、它设于地财的，从地所产的、直接采来用的。

顺于鬼神，这个鬼神都是生前最有德性的人，那么死后配祀为鬼神，这些鬼神配祀在山川大地当神祇来帮助天地的运化。顺于鬼神，说这个礼一出来，把这个礼给摆设出来，连鬼神都来接受飨宴，叫做顺鬼神。

合于人心，它合顺于人心，虽然每一个人才干、德性不尽相同，但是都有一个礼可以符合于他们，让他们各尽其才，让他们各尽其性，叫做合于人心。好，各位，世上人有万万种，对不对？但是只要是对人的一种和善，虽蛮貊之邦也是可以行得通的，不是只有文明之邦可以行得通。所以我们如果对人家讲信用，对人家有一种善意存在，你不论是野蛮民族也是行得通，不是这样吗？所以它说礼是合于人心的。

理万物者也，它是使万物各尽其力，就跟人一样，为什么说合于人心？让人各种才气都能够发挥，叫合于人心；各种个性，各谋其力叫合于人心。这个万物有各种各种的万物都能够得到它的善用，这个物呢不会废弃于地，都可以得到它的物性的发挥，发挥到最大的好处，所以这个就是礼。所以这个礼是这么样一个有好处的东西。

是故天时有生也，地理有宜也，人官有能也，物曲有利也。好，这是在解释我们刚刚前面所说的上一段，就是这个“礼也者，合于天时，设于地财”，所谓天生地设。说这个礼呀，

是故天时有生也，就是合于天时，那天时不同所生产的东西，出来的东西就会不一样。所以古人在制礼的时候，春天祭祀的时候，要祭祀什么样的物产，它是有一定的，必定是春天的，不会是叫他去找一个秋天或冬天的，所以天时有生也。

地理有宜也，各地所产的东西是不一样的，依当地呢来选择，叫做地理有宜也。这个是所谓天生地设啦，自自然然就会有所不同。

人官有能也，那么这个每一个人呢他有一个自己的本位，有一个自己的职守叫做官。人的这个职守，他都能够在他的职守上尽力的去发挥，各有所长。比如说这个侏儒，我们就感觉他不知道能够做什么啦，但是古代侏儒他可以用在什么地方呢？譬如说，一个乐队敲这个打击乐器的，敲简单的钟等等这些工作他都可以做。还有三更半夜的时候打这个响板，我们看古代的剧都会看到这个“小心火烛”等等，这些都是由比较没有专门的长才的人，他的身体、身心也许有一些小小的缺陷，那他就用在他适合用的地方，叫做“人官有能也”。

物曲有利也，这个“曲”就是委曲婉转的意思，发挥到淋漓尽致的意思。万物的性各有不同，但是都能够各尽其力。这个就是，比如说酵母就可以拿来当发酵用，不会让它被废弃；比如说有丝竹我们就可以来做琴、做笙等等。这些都是可以物物各尽其力，礼呢就有这个作用。

故天不生，地不养，君子不以为礼，鬼神弗飨也。所以如果“天不生”，这个事实不是这个时机所生的，比如说夏天的橘子，这不是当时所产的，各位，橘子一定在冬天。我们现在譬如说在台湾，夏天也可以吃到很多的橘子，比如说是别的地方进口来的，像这样来讲君子不以为礼呀。那我们会找一个最贵的东西，我们去拜访一个朋友，还是我们要去祭祀的时候，我们会去找一个最贵的东西、最特别、最找不到的，各位，刚刚好是古人认为，不合礼。因为合礼的时候一定会天生地设，这个时节所产、这个地域所产，里面的正气最成熟、最充盈，一点都不造作。各位，我们现在在温室里呀，我们也可以在寒冬做出春天或夏天的东西，但是这个气是造作出来的，天地鬼神不认为这个是正礼。所以“天不生，地不养，君子不以为礼”，不合时宜啦。

鬼神弗飨也，因为这不是正气所在，鬼神就是气，那么他所飨宴的就是一股正气而已。所以，各位我们从这个精神上可以看得到，就是古人认为天生地设是最美的，也是最自然的，也是可以得到最有好处的，以这个来作为礼的一个大端。

居山以鱼鳖为礼，居泽以鹿豕为礼，君子谓之不知礼。所以，如果居山，你是住在山上，却以鱼鳖为礼，结果呢你去找那个山上所没有产的东西。各位鱼鳖在哪里呀？在河里呀，你去找河海的东西，你明明在山上，不是有大川大河的地方，然后你去搜罗那个最珍贵的，你在山上所谓最珍贵的必是最稀少的，就是这个鱼鳖之类，居山你要用山产的东西为礼。

居泽以鹿豕为礼，结果你住在这个水边、湖边，却去找那个高山里才有的鹿、野猪等等，以这个为礼。

君子谓之不知礼，君子不认为有礼。所以各位，如果古人在祭祀的时候，忽然获得了一个很少见的东西，然后呢就把它拿来供鬼神，鬼神不飨礼，君子也认为不合礼。为什么呢？因为古人订定这个礼的时候，就是要让大家在最没有压力的情况之下，每一个人都行有余力的情况之下，来行这个礼。比如说最上古时代的时候，还没有美酒之前，他们是以什么为最高贵的礼呢？就是河里的白水，把它煮开了之后，就可以来敬上天。那后来发展出来的美酒，敬上天必配一杯白水，其他的东西才可以摆在后面。我祭上天有这一杯白水，各位，祭鬼神都没有，就是最高最高的上天，配着一个最质朴的水。这个精神，各位仔细体会看看，就是说，这个祭祀天地鬼神不是有钱人干的事情，是任何人都可以干的事情。圣人制礼是考虑到说，富裕的人可以做得来，最贫贱的人都做得来，每一个人都行有余力。所以居山的当然是找这个鹿豕啊，居泽的当然找鱼鳖啦，而不是反过来。反过来呢，君子谓之不知礼，为什么呢?因为没有办法长治久安，没有办法让天下的子民来效法、来执行千秋万代，这是做不到的，那只有少数几个人刚刚好可以去搜罗到那种珍奇异兽，才有办法做得到。              

故必举其定国之数，以为礼之大经。所以礼订定的时候当然要先把这个礼的大端先说好。就是一个诸侯有国的时候，那他这个诸侯国贡税，那么他一定要把他的国家里面，他的所产的生物、矿产、种类、含量多少啊，必定要有一个大概的调查，所以“必举其定国之数”，就是我这个国家里到底丰产的是什么，随时都可以很丰收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以为礼之大经，来订定这个诸侯贡税的时候的一个大法，所以天子在订定大法的时候说：好，你这个国家，如果几年朝见天子一次，你会供什么东西来呢？他所订定的一定是这个国家里面随时都会盛产的东西，把它定在这个礼本里面，你就照这些东西来献供。不会去订定说你一定要去找一些你找不到的东西，你认为最珍奇的东西，君子不以为礼。各位，这个法，古圣先贤定这样，那你就知道说，这个天子不会贪了，古圣先贤也不会贪。而且他所要教育给我们后代的千秋万世的人，不论你是天子也好、诸侯也好，大家所示范出来的一种德性是什么呢？就是很质朴，不会贪，不会尚玄好奇。

礼之大伦，以地广狭，礼之薄厚，与年之上下。“礼的大伦”，伦就是等次，他这个诸侯供赋的时候，它的等次的大原则是什么呢？“以地广狭”，是随着国家的地的大小来制定的。

礼之薄厚，那他供赋的时候呢，总要有一个调节增减的机制，不是年年都如此啦。

与年之上下，那个“年”是什么呢？就是丰年，或者是荒年。因为今年如果是丰年，产很多的东西，我们可以调整高一点；如果今年是荒年，今年干旱啦、水灾呀，荒年的时候呢，那它就会下降一点。所以，随着年成的好坏来增减它的税赋的问题。这个就是订定这个礼，从国家来说，各位，这个礼仪三百，威仪三千，非常非常多的条目、细目，现在是在讲说大端，当然就是国跟天子之间，以前就是这个封建时代，分封土地给诸侯，对不对？礼最大端就是诸侯对天子之间的礼尚往来，它的订定的时候定在礼本里面，你要赋供的时候，那你要献什么东西呢？先知道你的土地所产的是什么。再来，你要献多少呢？先论一下你的地的管辖大小到底多少。然后呢，还有一个增减机制在，不是每年都如此，比如说丰年的时候可以多一点，可以全部拿；凶年的时候呢要递减多少。

是故年虽大杀，众不匡惧，则上之制礼也节矣。所以呢，虽然是碰到了一个非常非常凶的荒年，这个干旱、饥荒等等的年，表示百姓交给国家的、或这个诸侯国交给天子的那个比例，将会很少很少，所以“众不匡惧”，“匡”就是恐惧的意思。那么百姓就不会恐惧，那诸侯国呢，也不会恐惧。为什么呢？丰年的时候照规矩讲，凶年的时候呢，它递减到一个相当低的一个额度，所以大家都是游刃有余的，有一个调节机制。各位，科不科学呀？非常科学啊。文不文明？非常文明啊。中华民族，真的是一个文明的古国啦。

则上之制礼也节矣，那么，一个圣君，他制定了这一些礼，就可以流传到千秋万代，算是合于制礼的节度，所以“上之制礼也节矣”。咱们古代的礼，就是这样订定下来的，是非常符合人性的，就从国家来说，还是这么符合人性，那放到小小的个体来说，当然更是符合人性的。

礼，时为大，顺次之，体次之，宜次之，称次之。说这个礼以什么为最重要呢？以时为大，时为最重要的。那这个时就是天时的运转，时机的变化。各位，有的时候这件事情这么做，现在来说是对的，是好的，可是你这个做法如果一直不变，一直不变，一直固执，等到这个时机都变了之后，同样这个做法，也许五年后人家会说：你怎么这么做呢？你怎么会这么没礼呢？有没有可能啊？这是有可能的。所以时机转变的时候呢，这个礼要跟着调节，所以礼是最合时宜的。各位要了解，礼绝对不是呆呆板板的，因为礼呢“时为大”，一开始我们前面就讲到天生地设，符合天时，符合地宜的。

所以“礼，时为大，顺次之”，这个“顺”指的是顺序，那这个顺序是什么顺序呢？就是大小先后的顺序，比如说天地的顺序、宗庙的顺序。给宗庙立一个太祖庙，左昭右穆，第一代在昭、第二代在穆、第三代在昭、第四代在穆，它就是大小分位排下来，井然有序。那家族祭祀的时候排在昭穆的哪一边也是井然有序的，什么辈分站前面、什么辈分站后面，井然有序，这是讲顺，顺就是顺这个次序。君臣之间也是有次序的，比如说朝堂上的时候，天子坐哪里，三公坐哪里，大的卿大夫坐哪里，然后士他的位置是在哪里，这些都有分位，分位一站定，那么排序呢就顺下来了。在这个君臣、父子等等，所谓伦常啊，顺就是顺什么呢——伦常的次序。

体次之，这个“体”就是主体，主体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一个事情的根本，我们所最当重视的、最当亲近的。各位，譬如说以人来说，我们常常会说真我假我的问题，说这个臭皮囊啊，死了之后就烂了就不见了，各位对不对？腐朽了，而你的精神在哪里？如果那个精神还在，那个精神似乎才是真正的我呀，而那个精神如果还在，它就是一股气，它就是鬼神，但是这鬼神怎么是个体呢？各位，天地从无极而太极而两仪，无极是个气呀，太极也是个气，两仪也还是个气，四象八卦都还是个气，所以宇宙之间这个能量的根本的这个体性，主体是什么东西呢？就是一团的气。这个体次之，在后文里当然会有解释到这个，把这个体解释成鬼神。为什么会解释成鬼神？就是因为，从人的角度来说，人是有形的，当这有形的、次要的身体抛开之后，剩下主要的这个身体就是气。那个时候是什么名称呢？就是山川社稷的神祇。所以它的次序呢，天时是第一大的，再来大小先后从天一直排，排到地，排到君臣人伦，这些是重要的。再来，我们内在总有一个根本的体性在啊，生命最重要的根本是最所当亲、所当重的，所以体又次之。

宜次之，那么待人接物总要有个适宜的方式，什么样适宜的方式？譬如说后面的后文也会提到，比如说主人他在办丧事，它就必定会产生一些费用，所以我们去参加丧礼的人，就会包个白包表示意思，这个白包什么意思呢？并不是因为你以前曾经包给我，所以我包给你，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这个宾客会想到说，这个主人在办丧事，不晓得他的经济能力怎么样，不晓得他的花费能不能负担得起，哎，我们一人赞助他一点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各位，这个意思就是好像如果我们邻里里面有一个穷人，他过世了，我们知道他家里很穷，现在正在办丧事，那我们走过那儿我们也会掏一点钱来帮助他一下。这个意思是完全一样的。可是这个“宜”呀，有义气相挺，这个叫做宜，宜就是义，道义的义。

称次之，称就是要相配，作为要相配，比如说你祭祀的时候准备多少东西，要相配；比如说你资助朋友的时候，看情况，资助多少，这个也要相配；比如说你的地位不一样，所以你的行头又不一样，这个呢也要相配。比如说你曾经当过这个国家的元首，那国家在你退休的时候依然还给你，因为你曾经当过元首，还给你很高的俸禄，来维持你的生活。结果呢，你是一个很节俭的人，你偏偏要找一个非常的寒酸的地方来住。像最近我们台湾也有人这样子在批评啊，领导人虽然卸任了，可是国家给你的礼遇是很大的，一个月几十万的台币，你可以住很好的地方啊，你不会让人家觉得丢脸说，哎，你这个曾经是一个领导人，怎么住这么差呢，譬如说像这样的。你要跟你的身份要相称，你并不是支应不起，富贵要行富贵的道，怕什么？所以凡事都要相称，等等。那这些呢，这几条就是礼的一些条目，后面会有一些说明。

尧授舜，舜授禹，汤放桀，武王伐纣，时也。现在就在解释前面说：“礼，时为大”。这个礼，合不合礼呀，要看时。各位，比如说惩罚君可以吗？太平时期怎么可以这样干呢，但是为什么“汤放桀，武王伐纣”是可以干的呢？就是因为时机不同，为什么？时机就是，碰到一个暴君，你要为了救百姓，这个时候伐君就是可以干的事情。可是如果这个君是一个明君，比如说尧授给舜，结果你不服，你就去打尧，尧也很英明，舜也很英明，那启动了你一个贪的心，尧让天下给舜，结果你嫉妒舜，去攻打尧。为什么汤伐桀的时候，天下歌颂，为什么你攻打尧的时候呢天下怒骂，为什么？这就是时，就是礼是时为大。到底我要听从这个国君，还是不听从他？甚至跟他对抗，怎么样才合礼？看这个时。所以尧授给舜、舜授给禹，这个叫禅让天下，各位对不对？这么做是对的。因为当时的时是这样，为什么？尧英明，尧的儿子不英明，所以授给舜。舜英明，舜的儿子也不英明，所以呢授给禹。禹为什么授给他的儿子也是对的呢？因为放眼百官，大禹的儿子呢，算是最英明的、最得人心的，所以之后就变成家天下。对于禹授给他的儿子来说呢，也是时运使然，尧为什么不授给他的儿子呢？也是时运使然，都合礼，古圣先贤同样都歌颂，所以叫做尧授舜，舜授禹”，是合天时的。

汤放桀，武王伐纣，以臣伐君为什么也被后人所歌颂？时也，因为时机不同。所以各位，礼绝对不是固若不通的，礼的变化是最大的，像尧舜相揖让，这个就是礼；像这个汤放桀，武王伐纣，各位，这就是礼呀。各位，你想象中的礼是什么？就是卑卑诺诺的那个礼吗？不是的，汤伐桀就是礼，武王伐纣就是礼，尧舜相揖让也就是礼，不是一点变化都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