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疫中的课程思考 11｜杨九诠：对日本所捐防疫物资古诗文赠言的课程学考察（上）
文/杨九诠
课程与教学研究所研究员
新冠肆虐，神州大地遭逢大罹；一衣带水，东瀛各界慷慨捐助。中国政府已多次感铭致谢，以彰其谊。日方赠物所附中国古代诗文，也传誉于网络，成为一时佳话。国人纷纷以此衡量出我们只会喊“加油”“不哭”之俗白，既是有理，但亦不必夸称过甚。当然，这些名言隽语，确实使捐赠善举平添了暖心怡情的雅意，给人别样的慰藉和感悟。由此，我们可以也应该从课程学角度来思考古诗文教学与学习问题。
一
且先例举日本政府和社会各界捐赠所附诗文6则，略予品鉴。
其一，“山川异域，风月同天”。此见日本汉语水平考试HSK事务所捐赠湖北防疫物资标签，典出于《唐大和尚东征传》：“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这是一首偈子。偈子，是佛经中的唱颂词，通常以四句为一偈，多用以阐发佛理。据《唐大和尚东征传》《唐扬州大云寺鉴真传》，鉴真大和尚正是因为看到这首偈子，毅然决定东渡弘法。联系“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的句意和鉴真东渡这一段中日友好交流的历史，征引于此，精洽妙绝，如有神助。
其二，“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此见日本京都舞鹤市政府捐赠辽宁省大连市防疫物资标签，典出于唐代诗人王昌龄《送柴侍御》：“沅水通波接武冈，送君不觉有离伤。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诗中蕴涵的正是人分两地、情同一心的深情厚谊，征引于此，温暖而美好，意惬而辞佳。
其三，“岂曰无衣，与子同裳”。此见特定非营利活动法人（NPO）仁心会寻找货源、日本湖北总商会协助、新加坡火币国际和中国欧科集团认捐的防疫物资标签，典出于《诗经·秦风·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表达了共赴艰难、“足以相死”（朱熹评语）的兄弟一般的坚定情志，征引于此，岂止精当，其慷慨兴发更令人感怀动容。
其四，“苍苍来暮雨，淼淼逐寒流”。此见于日本泉州商会所捐防疫物资标签，典出于唐代诗人刘长卿《重阳日鄂城楼送屈突司直》：“登高复送远，惆怅洞庭秋。风景同前古，云山满上游。苍苍来暮雨，淼淼逐寒流。今日关中事，萧何共尔忧。”这首诗传诵并不甚广。“苍苍来暮雨，淼淼逐寒流”，乃共情同感之语，有心心相印之意。而“今日关中事，萧何共尔忧”，虽未征引，但因为用典，其意已附；甚至可以说，前一句是表，这一句是里，即“但凡艰难匮乏，我们一起担着”，有息息相通之意。如此一表一里，以景语带情语，典雅含蓄，意味深长。
其五，“崎岖路，长情在”。此见于长崎县和长崎市捐赠防疫物资标签。这里是化用、转用。宋代词人辛弃疾《鹧鸪天·送欧阳国瑞入吴中》有“人情展转闲中看，客路崎岖倦后知”句，明代《菜根谭》有“人情反复，世路崎岖”句。这里是反其意而用之，直抒胸臆：“路虽崎岖，但情长在！”更绝妙的是，“崎岖路，长情在”，嵌入“长崎”二字，寓意“路途艰险，但长崎的友情永在”。这一番化转移植，岂不令人拍案叫绝！
其六，“辽河雪融，富山花开；同气连枝，共盼春来”。此见于日本富山县所捐防疫物资标签。严格讲来，这一例不是用典，更像是自铸其辞。但这四句足见汉语文之美。前两句对偶，辞与意俱佳。后两句，“同气连枝”系汉语成语，也是这四句的“魂”与“眼”，语出《千字文》“孔怀兄弟，同气连枝”。正因为有“同气”，才有了“共盼”；正因为有“连枝”，才有了“春来”。细细品来，直教人击节赏叹。
二
日本捐助所附的中国古诗文赠言，火爆各大社交媒体，就连光明日报等官媒也纷纷传赞。有一位教师幽默地赞叹道：“本以为日本是送物资的，没想到是送语文课的！”
日本社会素来喜欢中国古典诗文。尽管日语与汉语的语法差异较大，社会上仍存模仿写作汉诗的雅好。日本人还举办过一个最喜欢的中国古诗词评选，排列在1-10位的中国古诗如下：《春望》（杜甫）、《江南春》（杜牧）、《送元二使安西》（王维）、《春晓》（孟浩然）、《登鹳雀楼》（王之涣）、《静夜思》（李白）、《朝发白帝城》（李白）、《饮酒二十首其五》（陶渊明）、《凉州词》（王翰）、《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李白）。我想如若我们也来一次这样的评选活动，其结果应该相差不远吧？
中国古诗文是日本中小学生常修的课程。宫崎骏的日本动画电影《龙猫》中，就有老师在教学生学习杜甫《春望》的场景。中国古诗文在日本教材中占比不少。以国语教科书（光村图书株式会社版）三四年级为例，有中国古诗《江南春》（杜牧）、《客中初夏》（司马光）、《秋风引》（刘禹锡）、《独坐敬亭山》（李白）、《鹿柴》（王維）、《送元二使安西》（王维）、《朝辞白帝城》（李白）、《望庐山瀑布》（李白）、《山行》（杜牧）、《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李白）。日本高中专设“古典”课程。 “古典”课程分A、B两种。“古典B”授课时间是“古典A”的两倍，供文科学生学习。“古典”课程的内容为中日两国古诗文，其中中国古代散文、小说和诗歌占约一半的篇幅，其选材范围灵活宽博。
中国语文教材中，古诗文的地位和数量屡有变迁。在民国时期，小学基本不选文言文，初中再逐渐递增。新中国成立以来到改革开放，随着政治形势的变化，更是几番兴废。改革开放以来，古诗文教学渐渐步入正常化轨道。第八次课程改革，古诗文在中小学语文教材中较以前已经占据比较大的篇幅。高中语文教材选修模块还设有《唐宋诗词选读》《唐宋八大家散文鉴赏》《〈红楼梦〉选读》《史记》《论语﹒孟子》等专册。
此次“部编本”语文教材，古诗文的地位和篇幅更是达到了前所未见的高度。较之以前的人教版，小学6个年级，古诗文总数增加了55篇，增幅高达80%；总计124篇，占到了全部课文的30%。初中3个年级，古诗文总篇数也提升至124篇，占到了全部课文的51.7%。高中教材注重题材的多样性和体裁的覆盖面，从古风、民歌、绝句、律诗到词曲，从诸子散文到历史散文，从两汉论文、魏晋辞赋到唐宋明清古文，从文言小说到白话小说，均有呈现；共选入古代诗文67篇（首），占全部选文数（136篇/首）的49.3%。这是自白话文兴起后百余年来，语文教材中文言文所占比例最高的一次。
至少拿这二十年的中小学语文教材比，古诗文数量远高于民国，亦不让东邻日本。但能否可由此断出中小学生的古典文化素养高于民国时期学生和日本学生呢？这次日本捐助物资所附古诗文赠言引发的公众热议，似乎从侧面给予了不是肯定的答案。
那么，请继续关注后续推出的《对日本所捐防疫物资古诗文赠言的课程学考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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