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古人为何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刑不上大夫，是古之君王对大夫的不忍，对曾经为社稷百姓做出过贡献的君子的仁厚，是对国家职位的尊重，而采用隐晦的方法，目的是以教化为主，以刑罚为次，但惩罚的结果是相同的。礼不下庶人，是君王体恤百姓之难，不苛求百姓去行完备的礼，体现了君王对百姓的爱护。

五刑解第三十

冉有问于孔子曰：“先王制法，使刑不上于大夫，礼不下于庶人。然则大夫犯罪，不可以加刑？庶人之行事，不可以治于礼乎？”

孔子曰：“不然。凡治君子，以礼御其心，所以属之以廉耻之节也。故古之大夫，其有坐不廉污秽而退放之者，不谓之不廉污秽而退放，则曰‘簠簋不饬’；有坐淫乱男女无别者，不谓之淫乱男女无别，则曰‘帷幕不修’也；有坐罔上不忠者，不谓之罔上不忠，则曰‘臣节未著’；有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之罢软不胜任，则曰‘下官不职’；有坐干国之纪者，不谓之干国之纪，则曰‘行事不请’。此五者，大夫既自定有罪名矣，而犹不忍斥然正以呼之也，既而为之讳，所以愧耻之。是故大夫之罪，其在五刑之域者，闻而谴发，则白冠釐缨，盘水加剑，造乎阙而自请罪。君不使有司执缚牵掣而加之也。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君不使人捽引而刑杀之也。曰：‘子大夫自取之耳，吾遇子有礼矣。’以刑不上大夫而大夫亦不失其罪者，教使然也。所谓礼不下庶人者，以庶人遽其事而不能充礼，故不责之以备礼也。”

冉有跪然免席，曰：“言则美矣，求未之闻，退而记之。”

各位听众好，我们再看下一段。

冉有问于孔子曰，冉有问孔子说：“先王制法，使刑不上于大夫，礼不下于庶人。”这句话是出自于《礼记·曲礼》上章。那么我想很多人读《礼记》读到这句话的时候，都跟这个冉有有相同的问题。他说先王制法说，这个刑罚不上于大夫，等于大夫以上的这种高官，他不受刑了。礼不下于庶人，说这个一般的百姓根本不配教他这个礼。

“然则大夫犯罪，不可以加刑？庶人之行事，不可以治于礼乎？”先王制法制礼竟然这么说，那如果照这句话来说的话，那大夫以上犯罪了，那通通不用受到刑罚。那一般的百姓，庶人就是一般百姓，一般的百姓做任何事情，他完全都可以不必讲究礼仪。是不是这样子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认为那这个先王制法，那未免也太值得堪虑啊，对不对？

各位，我们是不是对古圣先王有很多这种误解？我就曾经亲自看过一本书，翻译国学的书，他就是把这句话“刑不上于大夫，礼不下于庶人”，借这句话来说明古代的社会的帝王有多么的欺压百姓就是这样，这是我亲眼所看到的一本书。很可惜呀，他就是没有看《孔子家语》，因为《孔子家语》由孔子来亲自解释这句话的原意，是不是更贴切呀？那所以懂不多的时候先别说太多话，尤其是分量很重的时候，一站就站上电视舞台的时候，能不能乱说话呢？不能乱说话的。

那我们看看孔子怎么说呢，孔子曰：“不然。”说不是的，你误会这句话的意思了。这句话是有别的意思的，什么意思啊？我们看看孔子怎么解释，看合不合理，看他是不是硬凹。

他说：“凡治君子，以礼御其心”，好，那我们现在要了解，君子在古代上常常是指上位者，就是达官贵人，当县长当市长那一些，能够管一方的那些人，都叫做君子了，那也就是说在国家来说是栋梁。大概来说，古人制这些礼对于管理百姓的那些上位者，他并不希望展现出来的是用条规来约束他或用刑罚来喝止他不能贪污，不能做什么，因为那个有失一个上位者的风范。你被拿着鞭子在后面抽，你才肯做一些事的话，不配称个上位者。所以对于上位者的教育更谨慎，是以礼御其心，用礼来自自然然使他的心受到规范。

“所以属之以廉耻之节也”，所以就用廉耻的这些品格来挑选上位者，或来教化上位者。他必须具有这样的品格，而后可以做一个上位者。那上位者展现出来都是很有礼的风范，接下来的百姓就会去学习，他也想要当一个上位者，他就必须要去学这些廉耻等等。

“故古之大夫，其有坐不廉污秽而退放之者”，如果古代的大夫以上的这个官，就是三公这些官，这个坐就是犯，有犯了贪污等等不廉洁污秽的这些刑罚，而被退放，被罢免流放的。

“不谓之不廉污秽而退放，则曰‘簠簋不饬’；”那么，大臣都是君王的臣哪，君王已经确切掌握这个大臣贪污不廉洁的事情发生，要把他退放的时候，他怎么样让他退放呢？怎么样接受退放呢？他不跟百姓说他不廉洁、贪污、污秽，所以被我退放，那他会用一个替代性的词，怎么说呢？他会说他簠簋不饬，簠簋是什么东西呢？就是古代祭祀的时候装稻谷、装黍祭的这种器皿，高贵的器皿。

就说簠簋不饬，饬是整饬、整顿或整齐，就说因为他祭祀的这个簠簋没有弄整齐，没有弄干净，没有弄恰当，所以被流放了。老百姓一听到簠簋不饬这个话，就知道是贪污了。这样知道意思吗？转个弯不忍直说，为什么？因为他是君子。这个君子应当有风范而无风范的时候呢，除了给他适当的惩罚，但是对于君子这个位置要给予适当的维护，所以我们说簠簋不饬。替他隐晦一下，使他自己会知道惭愧。

“有坐淫乱男女无别者，不谓之淫乱男女无别，则曰‘帷幕不修也’；”有犯了这个淫乱的罪，男女无别的罪，那么要叱退他的时候，那个君王已经掌握了这个事实，当众宣布的时候，他还不方便说他淫乱，说他男女无别，他会怎么说呢？他会说因帷幕不修。帷幕是什么呢？帷幕就是古代用来这个隔绝两个空间的那个帘幕，那个布帘就叫做帷幕。

那是比喻什么意思呢？这个古代女主内男主外，男女内外的界限，闺门的界限，就有一个帷幕了，所以用帷幕来比喻男女的界限。那帷幕不修那个修是善或好，帷幕不修就是帷幕没有拉好，就是男女之别没做好。他不会直接讲男女无别，不会讲淫乱，他就说他帷幕不修，帷幕没有撑好，就用这个稍微避讳一下，那君子一听到这个就知道他讲什么了。

“有坐罔上不忠者，不谓之罔上不忠，则曰‘臣节未著’；”有那种罔上不忠，罔上不忠是什么？就是欺君不忠的人。这个君王掌握罪证确凿的证据要他走的时候，他不会宣布说他罔上不忠，他会说臣节未著。他说做臣的品格没有好好的把它表现出来。讲话非常有涵养、宽厚。

“有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之罢软不胜任，则曰‘下官不职’；”如果有人犯了罢软不胜任者，就是说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应该要很有作为，应该很有担当，结果他非常软弱，非常无才，没有办法胜任他的职守，没有办法为百姓做事。那么请他走路的时候，他不会说他罢软不能胜任。那这个帝王会怎么说呢？他会说他的下官不称职。其实是谁不称职啊？是这个人不称职。就说他很称职，他很努力，他的下官不称职，可是有智慧人一听，就知道什么意思的。

就替他稍微婉转、避讳一下，显示君跟臣本来是两个人之所以合作，都是为了要天下国家做事情。等于这两个人其实是做同样的事情，只是每一个人扮演的角色不一样，那感念于这个臣以前对我们的服务，虽然现在做错了事，我于心有所不忍，我讲话替他稍微转折了一下。

“有坐干国之纪者，不谓之干国之纪，则曰‘行事不请’。”如果有那种越分干纪的，就是自尊自大，自己做的事情也不向上面报告的，不向君王请示的。不谓之干国之纪，不说他是越分犯纪。则曰行事不请，我们就说他做了某件事，但是没有向上级报告。只是这样轻轻淡淡的，轻描淡写，来诉说他的罪。

“此五者，大夫既自定有罪名矣，而犹不忍斥然正以呼之也”，说这五者，这五个罪，大夫已经被君王宣告他有罪，而且他也承认他自己已经有这个罪了，自知有罪，而君王犹不忍斥然正以呼之，这个君王还是不忍心以斥责的方式正面的直接呼斥他，说：你什么罪什么罪该当何罪。大声的斥责叫做呼，这个呼就是呼斥，大声的面责，那个正就是当面。

“既而为之讳”，所以讲话的时候，虽然大夫犯了罪，他也自知有罪，罪证确凿了，帝王也讲了，然后帝王还要替他隐晦一下他的罪，因为这些人都是为民的表率。罪是一定要惩罚他的，但是当之于众的时候，要对上位者留一个尊敬的分位在，因为这个大夫起码还是百姓的上位者。因为是这个位置，所以我为他留个尊敬在，因为他是跟我共事，都是为了天下国家，等于我们是同事，只是分位不同而已，所以我留他个情意在，不忍把他全部赤裸裸地把他给揭开。

“所以愧耻之”，而这样做呢，君王也留了仁德在了，百姓对他算也留了情意在了，惩罚是一定要惩罚的。而这样做，正让那些犯罪的那些大夫内心更会升起羞愧，感到惭愧。

那我们看这一段，你就可以知道说，古圣王即使抓到他的同事，这个叫做同僚，犯了罪，虽然是分位在他的下面，他也不是颐指气使地把他全部给掀出来，然后给他很难看，然后揪着他的耳朵，抓着他的头发，然后把他抓赴刑场，他也不是这样做的，他是非常仁厚的，但是刑罚还是要刑罚。

“是故大夫之罪，其在五刑之域者，闻而谴发”，所以大夫犯了罪，已经罪证确凿，而在这个五刑的领域里面，闻而谴发，他知道自己的罪已经被揭发了。

“则白冠釐缨，盘水加剑，造乎阙而自请罪。”那么他就戴着素冠，乌纱帽换掉了，黑色不戴了，带一个白色的素冠。釐缨，用草编的帽带，那如果是乌纱帽，那个帽带是很庄严的。意思就是说换了一个完全不是当官的，像个罪民一样的，但是又不敢不戴帽，因为要去面圣。然后盘水加剑，拖着一盆水上面放一把剑，这意思就是要自刎，要自请死的了。那水是准备杀完之后，还要让人家洗剑的。

造乎阙，阙就是宫阙就是皇宫，然后自己造着往，到皇宫跪着去。而自请罪，自己去申明我犯了什么罪，因为他也是一个当时很有德，很有才，才会受皇帝之托来管理百姓嘛，对不对？那虽然现在犯了罪，可是古代对于这种分位，虽然犯了罪，还是有犯了罪该尽的节，这古人还是会尽的。

“君不使有司执缚牵掣而加之也”，而这个君，他已经来请罪了，他也不叫那些管事情的，那些执法的人员，叫做有司，执缚把他给捆绑起来；牵掣，然后把他给牵引，抓着他的衣领，抓着他的头发，把他关到牢房里面去；加就是关到牢房。

“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而那些犯罪的人犯了五条之罪，里面有大罪的，比如说欺君是死罪啊。有大罪的人，他听到了他的罪状之后，他自请罪了，然后向北面，北面就是君王，拜两拜叫再拜，然后跪在地上的自裁，拿来一把剑自刎。为什么？因为不使他的君为难哪。要君杀臣，这个同事这么久，又不忍哪，对不对？而我犯的罪已及于死了，自己不原谅自己，自己自裁了，省去别人麻烦了。

“君不使人捽引而刑杀之也”，这个君也于心不忍，不忍心叫人把他给拽着，去把他到刑场把他给杀了。这个存心还很仁厚，但是也不能不杀。那既然是如此，那古人就定一个礼，这个礼就是这种情怀之下产生的。叫君拽着他去杀，这个君也不仁，要这个臣犯了罪不杀，对这个国家也不义，仁义又要保留，不使君为难，又要使该受惩罚的人受到惩罚，就定了这样的一个礼下来。这个礼就是说你自己大夫，你已经这么高的官，既然你犯了这么大的罪，你就自刎吧。自刎的前后还有一些礼，你不要让人家麻烦了。

“曰：‘子大夫自取之耳，吾遇子有礼矣。’”那么这种礼制摆下来，就好像无形中在告诉人们说，说这是你这个大夫自己自惹的，对不对？自取其咎啊。我对你已经是非常非常敬重，我把你当一个大臣看，天下子民也把你当大臣看，是你自己咎由自取，你对不起自己，你不能怪我，你不能怪众生。

然后这个犯罪的人，也是一样，在最后这个时刻他知道难逃一死，各位他就算不自杀，他逃得了吗？他逃不了了。因为你要了解古圣先王定这个刑罚，举凡犯了刑无可逃的，是连打折都不肯的。为什么？因为刑罚如果可以打折的话，百姓就没有刑可以作为终级，应该要放下，应该到那里不能再进的一个警戒，已经没有了，就被拆掉了。所以那个时候君王是不会心软的。而这个大夫既然分位这么高，他就知道这个礼，他会去自裁。

“以刑不上大夫而大夫亦不失其罪者，教使然也。”所以古礼订定说刑不上大夫，这个刑不上大夫虽然这样定，而大夫也绝对不可能因此而犯罪就免罪了，不可能的，他还是会伏法。那这是什么功效呢？这个就是教化，宽仁的教化，把它订定在礼制上的这个教化。每个人都知道的，那个大夫到时候他也会这样做的。所以现在刑不上大夫，我们就听完了，是不可能有一个逃掉的。但是就因为这样的一种迂回隐晦的方式来执行，就更让人感受到君王的宽厚，也感受到这一个犯罪者最后还是自爱的。

好，看下一句：“凡所谓礼不下庶人者”，为什么说礼不下庶人啊，庶人以下就不用礼了吗，你看不起他们吗？

“以庶人遽其事而不能充礼，故不责之以备礼也。”之所以礼不下庶人，是因为上位者不要求下面的人礼一定要很充沛，为什么？因为做为一个百姓来说，很多礼总是很迫促的情况之下而产生的，比如说丧礼就是这样的礼啊，对不对？那么做为一个庶人，又不是有很多人可以帮忙，或是有很大的财力可以来支应，在很迫促的情况之下仓促成礼。

所以帝王如果定订一个礼，这个庶人要怎么做的话，对百姓其实是一种苛求。因此就说，像卿大夫这种这么隆重的礼，我们不必要求下面的庶人一定要跟着做，所以叫做礼不下庶人。是不责之以备礼的意思，不责百姓一定要礼，要这么完备，这个话本来是保护百姓用的。

冉有跪然免席，冉有本来跪在地上，然后稍微起来一下，把席子拖出来，拖到旁边去叫做免席。这个我曾经讲过，这个古代的礼就是这样，为了表达慎重，他一定要改变现况。站起来站在旁边，叫做避席，有没有？然后也可以跪在这个墙壁旁边，也可以站着靠着墙壁，这就算是改变现状。他这个叫做免席，虽然没有站起来，也没有离开，但是要把席子避一个地方，不是人避席，而是免席，这也是一个方式，比较轻的方式。

曰：“言则美矣”，说唉呀，夫子您说的太好了，好像醍醐灌顶一样啊，那我终于了解了原来古人是这么好的啊。“求未之闻”，说我没有听过这么好的道理。“退而记之”，容我先退下去，我好好把它记下来吧。

还好这个冉求有记下来，我们才听得到。然后也可以替这个《礼记》来澄清一些事情，洗刷那些学者对它的污蔑啊。我们应该要以着更宽厚的心来看古人的文章，不要动不动因为得到一点点民主的好处，就以为这是天下之至道，然后就要去反扑古人已经早就做对的事情，看起来能够从这些文章读起来，古人比我们高明多了，也比我们宽厚多了，这很值得我们深思的。

好，今天就先讲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