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充符》第二讲（1）重神而贱形的道家哲学

“冯学成先生最新出版著作《禅说庄子》系列共16本，以通俗的语言，对《庄子》中的26篇，通过逐句分析的方式进行解析，结合佛教禅宗思想分析庄禅之间的内在关系，并结合现实人生，突出每篇文字的现实警讯与指导意义，为浮躁迷失的现代人指出另一条安身立命的途径。文字浅白易懂，说理深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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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讲  从形骸之内到形骸之外

申徒嘉，兀者也，而与郑子产同师于伯昏无人。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其明日，又与合堂同席而坐。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今我将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且子见执政而不违，子齐执政乎？”

申徒嘉曰：“先生之门，固有执政焉如此哉？子而说子之执政而后人者也？闻之曰：‘鉴明则尘垢不止，止则不明也。久与贤人处则无过。’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犹出言若是，不亦过乎！”子产曰：“子既若是矣，犹与尧争善，计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

申徒嘉曰：“自状其过以不当亡者众，不状其过以不当存者寡。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游于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多矣，我怫然而怒；而适先生之所，则废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与夫子游十九年矣，而未尝知吾兀者也。今子与我游于形骸之内，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不亦过乎！”子产蹴然改容更貌曰：“子无乃称！”

重神而贱形的道家哲学

庄子前一个寓言讲兀者王骀，这里又讲伯昏无人，这两位得道高人都没有什么教化方法，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语言，就把教化众生的事情搞定了，的确是很妙的。老子还有《道德经》五千言，他是有所言教的；庄子、列子等其他几位也是有言教的。这个王骀和伯昏无人却没有话，而是通过常季与孔夫子，以及这里申徒嘉和子产的对答，来烘托出他们的无言之教。

我们要留心这一条。我们在运作一些事情的时候，要借鉴庄子的方法，这样可使我们的各项工作，提升一个层次。这个方法很妙。

“申徒嘉，兀者也，而与郑子产同师于伯昏无人。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其明日，又与合堂同席而坐。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今我将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且子见执政而不违，子齐执政乎？’”这一段描写得很有意思，语言很简单，很好懂。申徒嘉大概也是一个受过刑罚的人，也是被砍了一只脚。子产呢，我们学《论语》时知道，他是郑国的执政官，孔夫子很崇敬的一个人。但是，庄子这里把子产刻画得莫名其妙，市侩气十足，看不起贫贱的残废人。他蛮横地批评申徒嘉，说你没有资格和我平起平坐，我进来时，你要靠后一点，不能同进同出。我是郑国的执政官，是国家的首相，你一个残疾人算老几啊。这一下子，就引出了申徒嘉义正词严的一番驳斥。

申徒嘉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先生之门，固有执政焉如此哉？子而说子之执政而后人者也？闻之曰：‘鉴明则尘垢不止，止则不明也。久与贤人处则无过。’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犹出言若是，不亦过乎！”这一段意思也很好懂，申徒嘉说，你认为你是执政官就比别人高一等了吗？在我们老师的门下，只有道德、学问上的高低，没有地位人格的贵贱。人心就像镜子一样，你擦干净了，就能照见灰尘，就能发现自己的缺点。经常跟贤德的人相处，你的过失也就会渐渐消除。你既然以我们老师为学习的楷模，到这里来学习道德学问，居然还会说出这种没水平的话，岂不是太过分了吗？

之后，子产不服气，争辩了一阵，到最后理屈词穷，只有认输。这里我们要留意的是什么呢？要留意申徒嘉凭什么折服了子产。实际上，这个寓言还是在讨论“神”和“形”这两方面的事，中心思想仍是重神而贱形。

谁会甘心情愿去认错

子产听了申徒嘉“鉴明则尘垢不止”等一番抢白之后，仍放不下官老爷的架子，不服气地反问道：“子既若是矣，犹与尧争善，计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你是受过刑罚之人，而且是被砍了一只脚的，罪过也不轻。你这个人不知道反省自己做错了哪些事情，为什么触犯了刑法，还在这里与我斗嘴，还以为自己的道德水平跟尧一样啊？

下面，申徒嘉的这番答辩就更厉害了。“自状其过以不当亡者众，不状其过以不当存者寡。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游于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多矣，我怫然而怒；而适先生之所，则废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与夫子游十九年矣，而未尝知吾兀者也。今子与我游于形骸之内，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不亦过乎？”

我们还是慢慢来品味申徒嘉的这番话。“自状其过以不当亡者众，不状其过以不当存者寡。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申徒嘉说要是让我自己反省自己，自己拿自己的标准来看的话，那冤假错案就多了，不该受刑罚的人就太多了。“自状其过”，就是申述自己的过错；“不当亡者众”，就是冤假错案多，不当受刑罚的很多。

我们举刚发生的事情为例，最近双林路自来水管多次爆管，老百姓激愤得扔石头。你说对不对？自来水管多年失修，坏了又没人管，老百姓当然有怨气。三天两头被水淹，你说怎么处理这些问题？扔石头肯定有错，但原因呢？另外，比如抓了一个贼，偷自行车的、摸包包的，丢东西的人把他打死的心都有。这些小偷是有错，但他穷得没办法，找不到工作又挣不到钱。你要他“自状其过”，他就会说，我偷东西是有错，但我为啥要犯错啊？我穷嘛，吃不起饭，不偷就饿死了。有些事情即便是说出来，还是解释不清楚。社会不公正的地方不少，我们现在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所以，这些麻烦就多。“不状其过以不当存者寡”，就是说真正甘心服罪，认为毫无冤枉的人很少。就像“文化大  命”时，说你是反  命，你只有把帽子接了戴上。你要去喊冤，就会罪加一等。说你死不悔改，顽固到底，还会罪上加罪，你这个地富  右分子，还妄图翻案、还想翻天？当然，现在是允许你申诉的，但那个时候没有，申诉只有给自己找麻烦，老老实实接受罪名反而太平些。但是，真正安心服罪又不叫冤的人，的确很少。

所以，“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人世间的很多事情是无可奈何的，明知无可奈何又不甘心，不甘心就要蹦跳，就要找出路，就要改善自己，结果能如意的又有多少呢？对那些无可奈何的倒霉事情、人力不可能改变的逆境，真正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这样的人不多。唯有德者能之，只有真正有德行修养的人，才能够如此。